办公室里站了一排人,从饮水机到君子竹盆栽,两只手都向前举起,怪异地扎着马步。
一溜看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彩,头发乱的跟鸡窝似的。
校服被扯得皱巴巴的,陈恒宇的扣子都掉了好几个。
外套一高一低地敞着,屁股上还有几个脚印。
李国栋此时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感觉下一秒他就要脑溢血昏过去了。
“老李啊,你这儿阵仗有点大啊。”
7班的班主任收拾好办公桌,背着包准备下班,经过李国栋时忍不住调侃两句。
“我命苦,摊上这群小兔崽子。”李国栋扶了扶额头,“今天不去喝酒了,跟潘哥说不用等我。”
“好咧!先走了啊!”
寒暄完,办公室里的气氛又恢复到诡异的平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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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先动手的?”
视线扫了一圈,李国栋的目光停在朴星辰身上。
几个一米七八的大高个小伙子,中间凹下去一块,站在C位的朴星辰格外引人注目。
某人正乖乖地低着头,两只手抬了抬,努力地忽视头顶上那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扎着马步的小腿微微颤抖,感觉一碰就会倒下。
“说话,都哑巴了?刚刚打架时不是勇猛的很?”
李国栋说着摸了把自己的寸头,莫名像黑道大哥在训自己的小弟。
“不说是吗?那就把家长都给我叫来,我跟他们好好谈谈?”
“我。”
“是我。”
两道声音响起,是站在一起的许惟安和朴星辰,两个人都差不多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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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栋眯起眼睛,“你们还约好了?”
这回朴星辰抢了个先,抬起头,脊背挺直,一脸正义,努力稳住想要左右摇晃的身子。
“是陈恒宇先欺负同学,我看不过去才动手的”
“你还有理了?打人就是不对!”
抬手就给朴星辰敲了一个脑壳,李国栋又看向许惟安,“你又是怎么回事?”
要说意外和惊讶,莫过于许惟安竟然站在这里。
少年抿着唇,发丝凌乱地遮住了些许眉眼。
下午五点半,黄昏的云雾将他脸庞的轮廓染成柔和的虚影。
从没让老师操心过的三好学生,性子又沉稳温和,现在居然因为打架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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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是见义勇为,陈奸除恶。”
额头上还顶着一个浅红的圆印,朴星辰目视前方,说得一本正经。
一双大眼睛亮亮的,眼尾微扬,鼻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墨水被她无意识地揉散。
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莫名滑稽。
“怎么?你现在是他的发言人了?”李国栋忍住不笑,这小妮子,看来最近真是欠收拾了。
“我!”无奈放弃,“不是——”
德性,李国栋又往前走了两步,停在陈恒宇面前,“你真的欺负同学了?”
脸色一涨,嘴角的淤青高高肿起,他下意识地想否认。
“栋哥,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撞了甄甜甜的桌子——”
“然后呢?有没有道歉?”没等他说完,李国栋又打断。
声音突然低下来,陈恒宇嗫嚅道:“没、没有——”
“5班的人都是我罩的,你应该知道吧?”
李姓大哥又开始装逼了,朴星辰忍不住在心里诽腹。
“回去好好道歉,再有下次,5班就容不下你了,让你父母帮你找别的班读去,OK?”
右手再次不自觉地摸上寸头,李国栋拍拍他的肩。
后者由于扎着马步,比李国栋矮了大半截,呆呆地点头。
“还有你们,都听清楚了吗?21世纪你们还跟野人一样打打杀杀,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现在知道错了没有?”
众人急忙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只要不请家长,什么都好说!
“听见了!”原本蔫巴的几个人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声音洪亮了几个度。
“行了,明天交一份5000字检讨,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看见你们我就上火。”
终于得到赦令,几个男生强忍住内心的窃喜,表面还要波澜不惊。
“那老师我们先走了!”
再蹲下去她小腿都要抽筋了,勉强站直身子。
朴星辰跟在许惟安身后,瞥了眼李国栋,也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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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惟安留下。”
两个人都快走到办公室门口了,李国栋又突然开口。
此时看起来距离门口只有两三步的距离顿时变得遥远无比。
“你要干嘛?”顿觉不妙,朴星辰下意识地转身,挡在许惟安身前。
“干嘛?我干嘛还要跟你报备是吗?不然你来当这个班主任?”
他堂堂南一高三教师的扛把子,还治不住一个小妮子?
“那啥,我怎么敢呢?栋哥,他真的只是见义勇为,您这么深明大义,高大帅气,就别为难他了?”
眉梢一抬,他还就偏偏要给这个小妮子一个下马威。
“我这么宝贝的学生都给你带偏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他留下,你再不走我就打电话给你哥——”
“别!我走!我马上就走!”一提到朴征途,朴星辰立马认怂。
留给许惟安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像阵风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剩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满脑子都是她逃跑时那张脏兮兮的小脸,许惟安不禁哑然失笑。
她是属猫的吧?窝里横和抢地盘时牙尖嘴利,这认怂的速度也是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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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手表从六点走到七点,天空早已暗了下来。
今晚云层有些厚,几乎看不见什么星星,只有一轮圆月半遮半羞。
马路边时不时有车驶过,呼啸一声,流浪猫在花坛边喵喵叫了两声,又钻进灌木丛消失不见。
朴星辰将脚边的小石子踢远,低着头,脚尖画起了圆圈。
这到底要聊些什么啊?太阳都下山多久了?还不出来?
正出神,就听见校门的自动滑轮“咔咔咔咔”地响,倏地抬头,只见一辆丰田开了出来。
有些失望,余光突然瞥见一旁行人走的小闸门也开了。
两个身影并肩而行,其中一个推着一辆自行车。
站在梧桐树下,朴星辰白皙的小脸隐在枝桠虚晃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两个人越走越近,借着路边昏黄的路灯,她这才看清楚,是张文静和许惟安。
女孩不高,两只手环在胸前抱着书包,走路时靠得很近,肩膀时不时碰到许惟安的胳膊,很亲昵的样子。
他们怎么一块出来了?还靠那么近?秀气的眉尖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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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惟安微微错开身子,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身体触碰,“你怎么也还没回去?”
“我今天留下来出板报,稍微晚了一点。”
张文静侧头看他,一如既往优越的侧脸,额头上却有一处显眼的擦伤。
稍微破了皮,血迹已经干涸成细细的暗红色,格外扎眼。
“你的额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一点小伤,没事。”
“你不想让我知道吗?我都听说了,你打架了?还是因为朴星辰?你知不知道她就是个不良——”
“不关你的事。”出声打断,许惟安忍不住皱眉。
被轻喝了一声,张文静稍稍冷静下来,“我只是很担心你,最近你都不回家,现在还会打架了,你变了许惟安,我不想看着你堕落——”
还想着说些什么,却见他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你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一排整齐的梧桐树,树冠上洒满了寂静的月光。
“没什么。”许惟安骑上自行车,“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文静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抱着书包的手指不断收紧。
你不可以这样,许惟安,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