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并不傻,或者应当说,相较于同龄的孩子,元宝显得更聪慧伶俐一些。即便姜沅和蔡大娘头尾没说几句话,但元宝似是已经猜到了些什么,是以一直拦阻姜沅的离开,但孩子毕竟是孩子,虽不好哄,但终归力有不敌。
被姜沅强行留在蔡家之后,元宝哭了,不是那种无知孩童般的大吵大闹大声嚎叫,而是特别惹人怜爱的,默默垂泪。蔡大娘倒是想哄,但家中琐事实在太多,匀不出太多的时间花在元宝身上,而且元宝原来暂时待在他们家的时候,向来是很听话的。
若是蔡大娘自家的孙辈,她自然很知道该怎么哄的,无非是给些吃的或者玩的,元宝这样的,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想来想去,勉强想了个法子,让自家的孙辈去跟元宝玩儿,小娃娃嘛,这一玩闹起来,天大的事都能抛在脑后,更何况,于小娃娃来说,除了吃喝玩乐,从来就没有什么别的事。
从祖母手里头拿了吃的玩的,几个蔡家的娃都乐呵得很,作为近邻,元宝原先也经常在他们家玩耍,这有的吃有的玩还有熟悉的小伙伴,都不用蔡大娘催促,几个孩子急吼吼地就围着元宝想要拉他一道了。
若是今天之前,元宝肯定是孩子头儿,但这会儿,他一点儿玩耍的心思都没有,他想的都是娘和姐姐是不是不要他了,越想他就越难过,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哪里还肯‘玩物丧志’。
孩子之所以为孩子,就是他们玩性大,耐性少,若是大人来哄元宝,怎么也得哄个三四五六次的,孩子么,勉强叫了元宝两次之后,就直接撇开他自己玩去了。
蔡大娘在厨房忙活着,听着外头孩子玩闹的声音,也没出来确认,直接默认元宝已经破涕为笑和她家孙儿孙女们玩在一块儿了。想着元宝是个能吃的,她便狠了狠心多往锅里加了些肉和菜。
才刚把一碗菜装出锅,正往灶台里加柴火,准备炒下一个菜的时候,蔡大娘隐约听到了外头的门被敲响了,她一愣,想着莫不是姐弟连心,沅沅这儿舍不得元宝又回转了?忙擦了擦手出去应门。她这一出去,就见元宝已经站在了门边,特别期待地仰头望着大门口。
“来了来了。”
蔡大娘脸上的笑意随着渐开的大门而逐渐收敛,结巴了半响,她终于把话给说全乎了,“官爷,您找谁?”其实蔡大娘更想说的是,他们是不是找错门了,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人家,士农工商,一个都不沾边。
“隔壁……”林枫的话还没说完呢,蔡大娘身边的元宝已经‘哇’地一声,哭声震天,“姐夫!”紧接着,就哽咽地来了这么一句。
裴衡远‘嗯’了一声,弯腰将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元宝抱了起来,轻声问,“你姐呢?”
听裴衡远提起姜沅,元宝哭得更厉害了一些,“姐姐,姐姐她不要宝宝了,她……”元宝顿了一顿,“她要宝宝听姐夫的话。姐夫,宝宝乖!”宝宝那么乖,姐姐为什么不要宝宝?
相较于锦衣卫的突然上门,元宝的那一声‘姐夫’显然让蔡大娘受到了更大的惊吓,电光火石间,蔡大娘已经想了很多,她想着最近街坊邻里间传的那些个流言,什么姜家得罪了锦衣卫,或迟或早就要被满门抄斩。
当时听着将信将疑的,这会儿觉得都是屁话,这明明是沅沅……嫁给锦衣卫着实不算什么好事,蔡大娘心觉可惜,但不敢明言,毕竟锦衣卫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绝情狠辣之辈。他们一家老小还想要过安稳日子呢!
元宝叫了姐夫,那人也应了,想来是没跑的了,蔡大娘回过神之后,马上去拿来了姜沅寄放在他们家里的包裹,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裴衡远跟前。
不多时,裴衡远眼前出现了一封信,那是姜沅写给他的。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体的时候,裴衡远有片刻的愣怔,他根本想不到,姜沅会给他写信。
第一封信,瞧着……像是托孤,托付的自然是他怀里的这个小肉球。至于第二封……裴衡远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转身往外,离他最近的元宝只听他低声骂了句‘蠢!’
眨巴了几下眼睛,元宝默默地把‘蠢’字拍在了自家亲姐姐额头,还赞同般地点了点小脑袋。
……
……
当祸事降临,可以选择的时候,人们反而会慌乱地不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却自然而然地就冷静下来了。此时此刻,知道避不过的姜沅就出奇地平静。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只是为这么一个算不上人的人填命,姜沅终归是有些不甘心的。于是她只能安慰自己,她不是为了杀他,她只是为了救她娘。
“娘,离开这里以后,记得去接元宝,他在蔡大娘那儿呢!如果他问起我,您就和他说,他姐姐嫁人了,嫁了一个好人家,除了不能回家之外,都很好。”
季敏此刻能做的,就是狠狠地抱着姜沅,泪如雨下。
人证不知所踪,‘物证’就躺在地上,姜沅甚至没有把握能将季敏完全撇清,毕竟她一个弱女子要杀死一个壮年男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有个帮手,则容易很多。
“喝!”
屋内的场景太过吓人,开路的锦衣卫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林枫闻声过来看了一眼,默默地走到了裴衡远跟前,抬手打了几个手势。
裴衡远小心地把怀里睡得昏昏沉沉的元宝递了过去,随后一抬手,让所有人原地待命,他则单独前往。
同一时刻,本就强撑着的季敏因为哭得太凶,也晕了过去。
裴衡远推开门的时候,姜沅刚把‘凶器’重新掰直。看到门口地上映着的身影,姜沅才缓缓抬头,期间……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无措、害怕。
裴衡远的面孔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姜沅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哭,但她忍住了,只是红了眼眶。
裴衡远缓步走到了‘程贤兄’尚且还柔软的尸身跟前,抬脚踢了他一下,将他踢到了一边。
“长本事了,嗯?”
姜沅没吭声,只是莫名地觉得安心。裴衡远若是真生气了,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这样清冷的带着嘲讽的语气,意味着他会帮她收拾烂摊子。
“成亲吧!”
闻言,姜沅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裴衡远站得笔直地与她对望,一脸的理所当然。
“成亲之后,有我护着你。”
这话,头一次听的时候,姜沅感动地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声音。她当时是真的信他能做到的,但他食言了。她以为她不会再信他,但很不争气的,她还是想再信一次,因为眼前的状况实在太过糟糕,糟糕到凭着她自己没法轻易解决。
姜沅刚想点头,便听裴衡远又加了筹码,“知道你爹为什么进了诏狱吗?他比你还本事,为了贪墨那么点儿银子,都敢铸造假官印了。”
造假的事,自古以来皆有人为之,只因为背后庞大的利益。然即便如此,姜沅还是万万难以想到,她爹被抓进诏狱居然是因为这样的罪责,他这样算什么呢?监守自盗?欺君之罪?他这是为了短浅的利益要害他们一家都不得好死吗?
“答应吗?”
大门敞开着,空气中弥漫着仿若散不开的血腥气息,萧飒就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他们家大人向这么一个杀起人来比他们都凶残的小姑娘‘逼婚’,无可否认,姜沅确实长得很能入眼,但她这做派……大约也只有同样凶残的大人能消受了吧。
“如果你还能护着我娘和元宝,我答应。”
那你爹呢?这话,自然不是裴衡远能问出来的,对于姜荣贵这个岳父,裴衡远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他是死的还是活的都无所谓,反正他娶的是姜沅。
“自然。”话毕,裴衡远笑了,而后冲着姜沅伸出了手,“起来吧,这里太臭了。”
萧飒:“……”杀了人家还嫌人家臭,这位指不定能气成厉鬼,或者直接诈尸。
“我娘……”
“萧飒!进来!”
被点名的萧飒:“……”
才被裴衡远牵着手走了两步,姜沅猛地反应了过来,“对了,我杀他的时候,被人瞧见了。”
“谁?”
“林枫见过的,一个姓吴的,他和我爹有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