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是‘衙’,烟锁池塘柳,取各字的偏旁为金木水火土,是为五行,五、行、口……衙,合成‘衙’字,五行加口乃衙,不知在下猜的可对?”
一道寡淡冰冷的声音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
楼下一位俊朗的男子徐徐道来,他外披白色纱衣,里面是月白色直缀,发髻插着竹节白玉簪,在阳光的沐浴下走来,周身犹如镀了一层赤金,耀眼夺目。
男子不是冀漾,又是谁?
方才,他与几个认出自己是冀六步的同年,稍稍寒暄几句。
一转眼,在买伞的小丫头,就不见了踪影。
他不禁后背发凉。
小丫头那张脸正如她所说,太招人稀罕,万一遇上再次拍花子的人,又该如何!
暗卫们好不容易才在人堆里,发现凑热闹的小丫头。
他急忙赶过来,发现她居然在这得意洋洋的猜谜。
冀漾无奈的摇摇头,眸底里溢出他都不自知的宠溺。
第二重楼,坐在雕花四方桌悠哉品茶的贵妇人,身穿绣着怒放牡丹的大红色褙子,头戴金玉步摇,十分富贵。
她瞥了眼楼下,瞬间就被吸引了目光。
君子如玉,哪个女子见了不心动?
贵妇人对面坐着一位眉目张扬的女子,穿着雪青色绣着蝶恋花的月华裙,腰上系着金镶玉绸带。
她一手绑着绷带,吊在颈部,另一只手斟茶的杯子,早已溢出水,而不自知,只痴痴傻傻地注视着冀漾。
“朗眉星目,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当真如话本子里的美男子,瞧着也正是婚配年纪,不知成婚与否?”
这二人正是前几日在布庄闹起来的花克慧与凌婳蝶。
因为影响不好,便想借着九重楼的名头,捞个才女的名声洗白。
花克慧瞥了一眼她,笑意中带着训斥,道“小姑啊,收敛些吧,这种话不适宜由一个姑娘家来说。”
呵,又来,在布庄还没闹够嘛?
真是又忘了被人家卸去胳膊的滋味了。
凌婳蝶侧颜略显憔悴,因为苍白胭脂涂得重了一些,不复昔日勾人的妩媚娇艳,颇有几分大伤初愈的模样。
她瘪瘪嘴,对这嫂子的训斥毫不在意,仔细听着楼下那俊逸如玉男子的话语。
心里痒痒的,若不是前几日被那不识趣的烈男重伤,她现在定要……
二楼的视线太过专注,引得花沅往上瞧去。
那两张熟悉的面容,落入花沅的眼里。
她先是愣了愣,随后迅速的低下头来,遮住了那一丝不悦的情绪。
同时,她怕有人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立刻用油纸伞遮住脸。
杏眸圆瞪。
真是冤家路窄。
前些日子只是听了声音,后来又忙着跑,根本没看这二人的脸。
如今一见花克慧与凌婳蝶,这令人作呕虚伪的嘴脸,那段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再次清晰。
那两个通通都不是好人。
宽姑姑原本定亲的是从三品怀远将军凌云汉,三年前她们祖孙三人去龙泉寺祈福,遭到匪寇洗劫,宽姑姑被毁清白。
花克慧是林淑清的幺女,尚未有婚约,又与花克宽同岁,便由花克慧代姐出嫁。
如今人家已经是诰命夫人了,可她德艺双馨的宽姑姑,却被遗忘在庄子上!
她怀疑凌云汉与花克慧早就有染,那件事情里面未必只有林淑清一人的手笔。
冀漾侧头瞧去,小丫头的脸被阴影遮去大半,神情晦暗不明。
他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也往楼上瞟了一眼。
虽他没近距离接触过这些人,但昭阳那日与凌府的大小姐闹那一场时,声音他听到了。
是以,冀漾按照两个女子的装束,也不难揣测出谁是花克慧,谁是恶女。
冀漾浅笑地望着花沅,仿佛看不出她的愤恨。
薄唇轻启道“邻家小妹才华横溢,着实令在下佩服……”
他声音温柔似水,却刻意带上疏离。
花沅愣住了,檀口微启,好半天都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邻家小妹!
阁臣大人这是要闹哪样?
这位向来清高,貌似没从他嘴里听过称赞谁啊!
“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得公子赞誉。”
花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能把戏接下去。
她摸了摸脸上遮面的轻纱,似乎明白了冀漾要做什么。
跟着阁臣大人在一起,真是时刻挑战她的悟性!
花沅灵机一动,接着试探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女子也有谜题,请诸位先生指教。
谜题为:自古不简单,有人也有山,山倒人挺立,能顶半边天,打一字。”
“山倒人挺立,谜底是‘妇’字。”
荣弘璧上前拱手,道“在下姓荣,名弘璧,燕京人士,如今在南直隶游历,不知姑娘高才,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
花沅福身行礼,神色中无一丝得意清高,道“小女子蔠梨,见过荣公子。”
她不愿报上真实姓名。
“蔠梨”是她前世做花魁时使的名字,她要学习勾践卧薪藏胆,时刻谨记曾经的教训,绝不会因一时得意,就意识松懈,以至于重蹈覆辙。
她的姿态让荣弘璧更是高看一眼,如此仙女般的才女,身上居然毫无恃才傲物之气,不禁生出敬佩的心思。
他连忙笑道“蔠梨姑娘大义,咱们不打不相识,来,快快进来,外面艳阳高照,别受了热。”
花沅颔首,道“请荣公子稍候。”
话落,她回首向着冀漾示意。
作为准心腹,她时刻都不能忘了把阁臣大人摆在首位。
在阳光的映衬下,冀漾当真是面如冠玉,宛若谪仙。
他对着花沅微微颔首,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冀玄黓,可否同蔠梨小妹,一同前往?”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请进!”荣弘璧亲自领二人进门,并满脸堆笑。
才子是他最喜欢结交的。
“荣公子客气了。”花沅乖巧的跟在冀漾后面,时不时的客套一下。
荣弘璧慢悠悠打着折扇,睨向花沅一侧,道“刚刚荣某领教过了蔠梨姑娘,只觉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敢再托大了。”
文人骚客们瞧着他们三人议论纷纷。
“这九重楼除了世家贵女,不成想还进了寒门才女。”
“小子就别酸了,难道你能答出那五行对不成?”
花沅踏进九重楼大堂,一眼望去当真是座无虚席、济济一堂。
众人都在各自拿着一盏小橘灯解题。
她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离羊脂玉,更近了一步。
荣弘璧觉得这个小妹子甚是有趣,讲解道“这九重楼,共有九层,每答一题便可上一层,每层的题都不简单,蔠梨姑娘可要试试?”
花沅水汪汪的杏眼一眨,笑得甜甜的,道“这是自然!多谢荣公子教诲。”
小笼包还是这样,除了贪吃就是爱好风雅,人品性格其实都不错,只不过因为出身金贵,被捧得找不到北了。
还有一点就是小笼包同殷霱交好,这一点她极不喜欢。
大堂里人太多了,她知道阁臣大人,不喜热闹。
但她还未拿到彩头,肯定是不能走的,那就只能上楼了。
想必楼上的那些文人骚客,定会少一些。
她随手从高柜上取下一盏小橘灯,轻声念道“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
立时,冀漾不做思考,提笔写来,谜底:井。
随后,递给楼中小厮。
这小厮从外面跟到了堂里,他也想多瞧瞧才女,沾点灵气。
不成想,这才女身边的邻家哥哥,也是才子。
这是何等书香门第!
思虑之间不过片刻,小厮给三人领路上第二重楼,拱手道“上宾,请!”
花沅有礼的谢过。
先是不动声色的扫视一圈。
这第二重楼的文人少一些,也有穿着紫色锦袍的贵人,看来她要装着淑女了。
可不能小家子气,连带着阁臣大人也丢了颜面。
她上前,正要在柜格上取盏莲花灯。
这时,小厮快步从内堂出来,恭敬道“这是我家主子,特意给蔠梨姑娘准备的。”
说着,双手递上托盘。
冀漾颔首,接过莲花灯,将题纸递给小丫头。
花沅面纱下的嘴角,微微勾起。
打开题目,轻声念道“请以数字壹、贰、叁、肆、伍、陆、捌、玖、拾、佰、仟、万、为题作诗,诗中要包涵这诗题中的所有数字。”
随着花沅打开这题纸,满屋寂静。
他们刚刚可是瞧见这美人才貌双全的,这会儿自然通通都竖起耳朵听了。
随着如潺潺流水般悦耳的声音停止,众人不由得舆论哗然。
“好刁钻的诗题!”
“这是什么题,这不是刻意难为人!”
“是啊,是啊,这也太欺负一个小姑娘啦!”
“你这人,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刚才这姑娘连那样的五行对,都解得出来,这数字诗想来也难不住。”
一时间,安静的大堂乱了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花沅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如落雪般的花瓣,一脸沉思。
仿佛在尽心思量,其实她在想,要不要抄袭呢!
眼下是成化十年,在后面的日子里,渣男殷霱会有一首诗词问世,意境正适合此时。
抢渣男的诗作,她毫无心理负担。
嘿嘿,抱歉啦!
走渣男的路,让渣男无路可走。
她弯起眉眼,缓缓地向着窗棂走去,腰肢细软,走路时裙裾轻曳出水波荡漾的纹路,好似波光粼粼的湖水,美得不染一尘。
她伸手将窗棂推大。
暖风拂面,面纱轻扬,露出一角白皙的下颚,如玉如瓷。
微风伴着花瓣吹到屋内,落在她的衣裙上,染上沁人心脾的花香。
花沅侧过头,杏眸明亮如星辰,悠悠开口。
“壹片贰片叁肆片,伍陆柒捌玖拾片。
仟片万片无数片,飞入佰花都不见。”
“这姑娘大才啊!这样的诗也能做得出来!”
“我等汗颜,也不知这姑娘定亲没有!”
“看人家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必是书香门第,果真是低调,还被误以为寒门呢!”
“这姑娘品貌俱佳,我若是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红袖添香也是雅事,我愿千金求娶。”
此时,冀漾已然听不下去了。
他挡在小丫头面前,遮住众人如贪狼饿虎般的目光,冷眼扫了过去,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道身影悄然交错。
花沅矜持地躲在他的身后。
他是那样可靠,如峰峦一般雄伟。
莲花灯的火焰在她瞳眸里跳跃,璀璨如星辰。
她前世怎么说也是做过花魁的,就算面对满屋苍蝇见肉的目光,也不会无措,更不会像世家女那样不禁看。
可当他能站在自己身前,替她遮挡一切不堪。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