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贵妃望着白猿那双血红的眸子,只觉得似曾相识。
他的眼睛像极了,抢走她女儿的歹人,狠绝中透着一丝怜悯。
她怀胎十月的女儿,才刚出生,还未曾喂上一口奶水。
是那样乖巧,连包裹的襁褓都还带着血迹,来不及换上干净的。
就被先皇的暗卫抢走了!
依着先皇冷心冷肺的性子,定不会留她女儿的性命。
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比一个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赴死更为痛彻心扉的。
那一刻,她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恨自己的孱弱,卑微。
凭什么妖道的一句话,就要处死她的女儿。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后来,她拼命扶持不成器的娘家,想要他们成为自己的底气。
可是无论她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她的女儿没了……
如今类似的画面,相似的冷眸,如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一般,勾起了荣贵妃心底最隐痛的记忆。
一时间,她几乎泣不成声。
心中的痛无法抑制的蔓延。
就算花沅不是她的亲女,可是她太像了!
她无法再次忍受一次骨肉分别的痛。
荣贞儿高声吼道“给他准备快马!”
“娘娘不可……
啊!”
花沅伸着爪儿颤颤巍巍地握着刀背,努力的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汪稙一个暗器甩袖而出,奔着花沅的眉心而去。
冀漾拉着她一起迅速后退,可暗器就跟长了眼睛一般。
在空中骤然回旋,调转了方向,再次对着花沅而去。
霎时,尖锐的暗器没入花沅的裙裾里。
“啊,我的腿,疼……好疼啊!”
她吓得大汗淋漓,以为自己的腿废了,哭得声嘶力竭。
像极受了重赡模样。
她哭嚎的好一会,才发现腿不太疼。
巧了,那暗器竟然射到她绑在腿部的包裹上。
真是万幸,否则她就成瘸子了。
那般岂不是连累阁臣大人,逃跑无望?
她借势把腿踩到旁边的尸体上,试探着用脚跟缓缓挤压,让血流得像是从自己裤腿里涌出的一般。
她抬起泛着泪花的眸子,紧盯汪稙,道“你暗箭伤人,是不是要趁机公报私仇!”
荣贵妃隔着众人,遥遥喊话,道“沅儿,你怎么样?”
“娘娘我疼!汪稙要趁机除去沅儿啊!”花沅趁机给汪稙上眼药。
爪子死死地抠着绣春刀,假戏真做,割破指腹,渗出了鲜血。
面对荣贵妃担忧的神色,愧疚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可眼下的情形,已然顾不得许多。
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冀漾的手背上,似乎带着烫饶温度。
冀漾握住刀柄的手,几近松掉。
他不想伤她。
一丝一毫,都不想伤她。
他垂眸,注视着花沅。
她泪流满面,血液染红了她的月白色裙裾,好似风中被血水浸染的白梨花,圣洁却凄凉,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疼。
因为他一直拉着她,所以自己能感觉到,并未山身上。
她为了他,骗了她的生母。
从他五岁的端午节那日后,哪怕是自己屡次三番沦落到四面楚歌的险境,他也从不畏惧。
但当他把刀架在她幼白的纤颈那一刻,他的心就如同插了一把刀。
他生怕真的伤了她,怕见到她流血,呜咽喊痛。
花沅感觉到架在自己颈部的绣春刀要掉,赶紧自己握住。
她不动声色的一手握着刀刃,一手扶住他的手。
她想阁臣大人寒毒发作,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要速战速决。
于是,哭得更加卖力,把手上的血还涂抹在衣领上,显得更加凄惨。
登时,荣贵妃整个人便不好了,脸色骤然就阴沉下去。
她隔着众人,呵斥道“汪稙,给本宫退下,休要再自作主张,否则休要怪本宫不念往日旧情!”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令汪稙面色微凛。
这次荣贵妃是认真的,不是曾经打趣般的警告。
一时间,所有人竟都缄口不言,无人再敢接上半句。
须臾间,太监牵来一匹快马给冀漾。
锦衣卫按照命令徒两旁。
冀漾拉着花沅一起上马。
山风吹来,三千白发,肆意飞舞。
大火在他们的身后熊熊燃烧,几乎吞噬了整座龙泉寺。
他们迅速离开,锦衣卫依令没有追来。
不知跑了多久,冀漾从马上猛然栽了下去。
白色的长发,铺散在枯黄的荒草上。
虽然他的脸如猿人那般被白毛遮住,花沅却依然能感到他苍白。
他的唇色异常的鲜红,连睫毛也是雪白色的,似是散发出诡异的妖气。
“哥哥,我该如何救你?”
花沅从高头大马上笨拙的跃下,踉跄的疾驰奔过去。
宽大的斗篷随风摇曳。
仙姿婀娜,仿佛落入凡尘的堕仙。
冀漾的嗓音比方才更加沙哑,几乎已经听不出本有的音色。
“一直往南……有温泉……”
“哥哥,你再忍一忍,沅儿这就带你过去!”
不过幸好花沅对他极为熟悉,还是听明白了。
她把马牵得离着他更近了一些。
怕马跑掉,就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用牙咬着缰绳。
之后,她拼尽全力的把冀漾扶了起来,让他把重量都依靠在自己的身上。
她几乎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他连拖带拽的用脑袋顶上了马背。
随即,她撩开裙裾,把缠在腿上的包裹卸下一个,把包裹皮扯成布条,把冀漾同马鞍绑到一起。
可冀漾就算被马驮着,也不大牢靠,似乎稍微快一些,都能被马给颠下来。
她马术拙劣,无法驾驭高头大马,只好牵着缰绳一路往南去。
“冷!”
冀漾朦胧间,沙哑的嗓音呢喃出声。
他强撑着上了马后,就昏死过去。
“一身白毛,怎么还冷呢?”
花沅嘴上抱怨,但还是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给他披上。
她寻思着,也许这就是前世,冀漾未能参加这次会试的缘由。
哎,浑身长满白毛的猿人,如何还能完成举业?
可到底是谁暗算了阁臣大人……
底下有谁,能暗算得了他?
花沅一时想不明白,继续牵着马往前走。
幸好,她今日为了逃婚好跑路,穿的是厚棉靴。
倘若是单薄的绣鞋,踏着坑洼不平的荒野草丛,早就把鞋底给走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