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琬摇摇头,心思不定,颓然笑道:“姑姑且不用理会,琬儿只是看看他,其他且不急的。”
宇文思咯咯一笑,牵着崔琬的手也不放开,就拉着往国公府里走去,说道:“小儿女情态最是爱煞人也。那就进去看吧,一切依你。”
进得府邸大门,转过一个照壁,走过长约十丈的中庭,便瞧见赵开被赵剑搀扶着,身子一边倚靠着中堂门框,便咳嗽边笑呵呵地望着一大一小两个美女。
谢嫣然端着一个茶盘,静静伺立在边上,见着两位公主,先行躬身施礼。
赵开笑道:“小弟见过嫂嫂,见过公主殿下。没想到却是你们来的最快。”
宇文思疾走两步,在赵开面前两步站定,细细打量着这个小叔子,见赵开一脸病容,正心疼的欲掉眼泪,闻言愕然道:“怎么,小郎在等人么?”
赵开苦笑道:“不瞒嫂嫂,小弟其实是中了豚鱼之毒,这才摔了脑袋,适才放出风去,我估计会有些有心人前来探视真假才是。”
说着,有意无意的瞧了崔琬一眼,却是呆愣了一下。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与赵开前世的妻子在眉目上极为相似,尤其是温婉中一股倔强,似曾相识。
赵开不禁心思百转千回,再也不知如何对待这位富平公主了。原本赵开打定主意,撇开一切与大敌宇文护有关的事物,现在这个发现,却让赵开有些难舍。
宇文思怒叫一声,急忙过来扶着赵开,恨声说道:“什么人这么放肆,连赵家最后一根独苗也不放过了么?”
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崔琬浑身一颤,抬眼望赵开看来,一双明媚的凤眼盯着赵开,熠熠生光。脸上一朵红晕渲染开来,在如玉质般的脸上浮现出羞怒之色。
崔琬心里也自认有心人,难免有些尴尬。
赵开却没再看她,被嫂嫂玲珑的身躯挨着,有些难为情,也有些享受,赶紧微微动了一下,离宇文思远了一线。
口中轻轻的说道:“嫂嫂无须生气,小弟平日太过小意,反而被人惦记。这次摔了脑袋,倒是想开了,也准备放下了。这等着别人上门来察看,便是和解的意思。”
宇文思反而更加靠近,抬起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赵开脸颊,笑骂道:“小郎倒懂得害羞了?小时候我可没少抱你。”
见赵开一脸尴尬,宇文思挥挥手,对赵剑说道:“阿剑且去忙着,我看你似乎出府办事,不用你伺候了,小郎自有我照顾。小郎,进屋罢,别吹着风。”
赵开给赵剑使个眼色。赵剑躬了一下身,便出门去了。
赵开被宇文思架着进了中堂,招呼谢嫣然上了香茗。见到两位女子坐入对面宽大的胡椅之中,这才小声说道:“嫂嫂,倒不用避着赵剑他们,这两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却是忠心的很。”
崔琬一直只看着,这会儿才开口,声如黄鹂:“赵小郎君,你方才说放下仇恨,有意和解,是韬光养晦之举么?”
这话却是尖锐,认了便是说明不曾放下,不认则太过虚假,灭门之很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赵开坐着了便不想再动,拱拱手道:“公主殿下有些生分,我们总算婚约在身,即使不成,也算总角之交,不若我叫你琬儿,你叫我阿开罢。”
说着,对着宇文思笑嘻嘻的说道:“可惜我太小,阿父和大兄走的早,没来得及给我赐字,否则便叫我小字更佳。”
赵开这话,重生前绝说不出口。一番插科打诨,崔琬这小姑娘如何应付得了?
崔琬被这过度亲密的手段扰乱了思绪,偏偏心里有些喜欢,糯糯开口道:“阿……开,你还没回答我呢!”
赵开这才肃容对两位公主说道:“你们不是外人,我不妨明说。吃了这番苦头,我才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知道没有机会,也害怕了,如果还不放下,逃得了这次,怕是难逃下次,这不叫韬光养晦,这是投降,是逃避,想给我赵家留个后,不要断了香火。”
赵开一副后怕的表情,越说越沉痛,心里却有些飘飘然,表演得分。
宇文思被勾起心事,长长叹息一声:“小郎这话我倒是信的,老国公当年不服我大兄宇文护,与独孤信老大人欲起兵害我大兄,事泄被杀,却是国事。小郎这几年过的辛苦,现在想开了也好,好好活着罢,比什么都好。”
崔琬听到香火几个字,不知为何,脸上娇艳欲滴,垂下脸庞不敢再看赵开。谢嫣然在边上看到,颇为古怪的瞟了一眼赵开。
赵开惨笑道:“嫂嫂说的是,家事不可与国事相提并论,小弟做此打算,既不伤了嫂嫂与皇家的情分,也盼能得个安稳,只是嫂嫂勿怪我丢了赵家军武世家的脸面才好。”
宇文思闻言,神情有些恍惚,苦笑道:“小郎莫说此言,自你大兄株连去后,我就被带回了公主府,其实算不得赵家人了。只是在赵家多年,与你大兄也算和睦,我心里挂念小郎,才常来探视,心里一直把你当做亲弟一般。何况……”
说到这里,宇文思更显局促,便停了嘴,看着赵开欲言又止。
赵开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也没去想别的,就断然说道:“不管如何,小弟能够活命,多亏了嫂嫂求情,以及琬儿的关系,赵开这里仔细谢过了!”
宇文思摆摆手,陷入沉思,显然不曾在意。崔琬一副“原来你还知道”的表情,似嗔似喜地抬头瞟了赵开一眼,又速速低下头去。
赵开见崔琬如此娇羞,很是开心。心里想,不妨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罢,如果真能心心相印,再有阻碍,难道还不能拼力保护一个弱女子么?
赵开正欲对崔琬说话,宇文思突然回过神来,对赵开说道:“小郎,我今次来,须要告知你一事:过一段日子,我便要嫁人了!”
赵开和谢嫣然都有些震惊,差点把手中的茶杯打翻。崔琬似乎早已知晓,倒是镇静如故,依然想着她的心事。
赵开吃吃的说道:“嫂嫂这是何意?”
宇文思说出口后,倒是恢复了爽直性子,笑道:“这几年大兄宇文护一直催我改嫁,我不肯答应。最近陛下也找我说话,告诉我如果我不嫁人,就一直是赵家人身份,反而对你不利。我思前想后,便也同意了。”
赵开听罢,颇为感动。且不说宇文思真心待他,那皇帝宇文毓也是爱护自己的,知遇之恩最是难报,赵开想起即将发生的惨事,心下叹息。
赵开挣扎着站起,对宇文思躬身一拜,说道:“小弟谢过嫂嫂,谢过陛下!不知嫂嫂适配的是哪家郎君?”
宇文思脸一红,说道:“你是认识的,是那新义郡公韩擒虎。”
赵开一愣,被震撼的有些眩晕,绝世名将啊!
赵开认得韩擒虎,却只远远见过几面,但无论是今世还是前世,都对这个名字有些崇敬。
韩擒虎原先叫做韩擒豹,据说十三岁时搏杀了一只老虎,便改名为韩擒虎。现年二十二,长得粗犷豪迈,也是一副豪侠做派,但偏偏他读书也很不错,百家之言都有涉略,很是传奇。
韩擒虎乃将门之后,太祖皇帝宇文泰欣赏他,打小便把他放到皇子们身边一起习武读书,现在已凭军功升为新安太守,外出驻守一方了。作为柱国之后的赵开打小便对这等文武俱全的猛将很是崇拜,只是太小,没能攀上交情。
赵开知道,这位猛人,今后可是隋朝的开国九老之一,他还有一个外甥,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李靖李药师。
赵开不禁有些激动,笑道:“原来是他,这等英雄豪杰,却不会委屈了嫂嫂。”
宇文思见赵开久不说话,以为他心里别扭,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嗔道:“我还以为你会骂我一顿呢。”
赵开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不会说出来,反而笑呵呵的说道:“嫂嫂哪里话来,赵家对你只有感恩。何况我很为你高兴呢,女人这辈子,能嫁个好夫婿是最大的事,更紧要的是能够知冷知热,为你挡风遮雨,才不枉一场恩爱。”
赵开说的理所当然,在场的大小几个女子却听地瞪大了眼睛。宇文思听得欣慰,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崔琬抬头紧盯着赵开,眼里升起了亮光。
谢嫣然一脸向往,颇为陶醉地说道:“公子这话真是动人,可真有这么美好的事情么?”
赵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超前,抓抓头,笑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傻丫头,等你长大了,自然会遇到让你心动的俊俏郎君,到时你便知了。”
宇文思拍手笑道:“小郎,你小小年纪,口气却老成,这么知晓女儿家的心思,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要为你害相思呢!”
说着,便拿眼光瞧一下崔琬,又看看谢嫣然。却见两个小娘子都喃喃的念叨着“金风玉露”,已是痴了。
赵开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懊恼,暗恨自己口无遮拦,赶紧转移话题,正容说道:“嫂嫂,以后你便做我的阿姊,我们姐弟相称,可好?”
宇文思顿时有些激动,站起身来冲到赵开面前,连连点头:“我的好阿弟,你的好意,阿姊领会得,我很喜欢。”
赵开笑嘻嘻的看着宇文思,叫了两声:“阿姊、阿姊。”
崔琬与谢嫣然见着,拍手只管笑,也是欢喜的很。
赵开和宇文思各放下一门心事,顿觉轻松了许多,相似一笑,却觉得亲近无比。
这时,崔琬也站起来,对赵开施了一礼,娇声说道:“恭贺赵小郎君!今日见着你放下心头块垒,又姊弟相认,琬儿甚觉不虚此行。我等来此已久,多有不便,这便请辞了。”
宇文思回过神来,平复一下心情,笑道:“琬儿说的是。我们应当回去了,为我阿弟今日所言,找大兄他们说项才对。”
赵开摆摆手,笑道:“倒不用着急,我估计一会儿就有人来,我自会言明态度。阿姊和琬儿真为小弟着想,待到有人向你们打听时,再如实相告不迟。”
宇文思和崔琬沉思一会儿,点点头。
宇文思笑道:“小弟不是摔坏了脑袋,而是摔聪慧了,确实比我想的周到。主动去说,人家反而不信;待他有些相信了,来找我们印证,也就信的八九不离十了。”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崔琬跟在宇文思身后,正欲出门。赵开忽然叫了一声,说道:“琬儿,可愿听我一言?”
崔琬停下脚步,却不回头,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今日来的意思罢,不过我现在混乱的很,阿父和义父倒没说什么,我那几位义兄,却多次说你名不长久,实非我良配,这才促使我厚着脸皮过府来瞧瞧的。你想说什么,便说罢。”
赵开听到后,摇摇头,说道:“赵某自幼读《礼仪》,颇为尊崇,记得有云:十有五年而笄。你我如今尚十二,且待到琬儿及笄之年,你我再看是否适合心意,为时未晚,如何?”
崔琬转过身来,深深的看着赵开,也不羞臊,说道:“你要琬儿等你三年么?也罢,就为你所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我便等你三年!”
说完,崔琬便扭身跑出门去,连在门口等候的宇文思也没理会。
宇文思大有深意的睨了赵开一眼,哼哼说道:“阿弟,这便有一个女儿家为你害病了,以后切记慎言才好。”
赵开笑嘻嘻的躬身一礼,目送着谢嫣然陪同宇文思出了中庭,叹息一声:“女子多情,我万万不能口花花了。”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赵开颇为苦恼,看来自己确实不是狠辣无情之辈,还是早早地避开长安城这是非之地才好。
可是,世事无常,人心叵测,赵开真的能够在这风雨欲来的朝堂争斗中,逍遥自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