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抛出一个光明远大的理想,宇文邕是有志定平天下的大才,自然看得到实现之后的治世之功,以他皇室权贵的深沉心志,也方寸大乱,惊的说不出话来。
赵开却以一副共同探究的神态,对宇文邕说道:“阿兄,莫怪小弟信口胡诌,这个事情还须与你细细研磨才可实现。我的设想是,既然篆刻印章能够印出字来,假使我们把一本书籍常用的字,全部刻印到印章上,数百上千枚,按书页文字的顺序排列,是否就能印出一页文字来了?如此反复,一人一日即可印出数百数千页,人力财力倶可节俭无数,阿兄以为然否?”
赵开这个意见,其实就是唐朝初年开始出现的雕版印刷术,但他故意漏掉了实际操刀中的诸多难题,比如油墨的调和、雕版的材质以及印刷工人的选用,等等,都需要更加深入的研发,才能真正减少刊印的成本,并不如此简单。
但对于宇文邕这种实干型的未来皇帝,只要撼动了心志,让他看到了美好,这种不完美的可行性,恰恰能给他意气风发的参与感,宇文邕自然会给予赵开许多的支持和保护。这正是赵开需要的政治资本和缓冲时间。
何况,宇文邕即使如愿登基,会比赵开更加危险地直面连弑三位皇帝的权臣宇文护,如何保命才是头等大事,这就不知不觉与赵开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
同心同仇,才能成为真正战友。
宇文邕眼睛越来越亮,细细琢磨,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哈哈大笑,对着赵开肩膀狠狠一拍,道:“小郎,此事若成,你就是我大周的莫大功臣,可抵十万骑兵。”
赵开龇牙咧嘴地笑道:“阿兄,此事尚且不急,一是要细细研讨,多多实验,真正成形方可付诸实行;二是阻力颇多,虽说我朝以《周礼》立国,可毕竟胡汉混居多年,朝中将臣多崇佛尊道,导致儒术式微,贸然推行儒学,岂是易与?三则阿兄当务之急,是进驻宫中,常伴主上左右,方可防止意外。你我之间,分开行事,各徐徐图之罢。”
宇文邕低头思忖,长叹道:“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其他不论,有小郎如此思虑之大才,真是我宇文邕之福也。”
赵开笑嘻嘻地作了个揖,道:“阿兄莫要折煞我了,小弟只是黄口小儿,面对丞相大人威严,最好是躲在乡野之地躬耕读书,私下为你出出主意,才是当前良策。”
宇文邕笑道:“小郎倒是滑头,这话深得养晦之计,为兄也要学一学才好。你有什么具体打算,且说来听听,让府上去寻孤儿寡母算是一策么?”
赵开暗暗惊叹宇文邕的毒辣眼光,脸上却一片肃然,看了看木然侍立的赵剑,说道:“小弟有感府上无人可用,也不敢随意收人,这才寻些军中寡嫂与小儿,与我一起去龙首塬田庄耕作,聊以度日罢了。这些小儿就算可用,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小弟倒没想如此长远。”
宇文邕见他说的诚恳,也是动容道:“这却是大功德一桩,我阿耶和柱国老将们数十年戎马倥惚,确实留下了诸多孤儿寡母的,能够提携一些孤幼,也算是国事。你且放心做去,我自会为你分解困难。”
赵开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大喜,一拉赵剑,同时拱手拜道:“那小弟就替这些军中孤寡,先行谢过鲁国公恩义!”
宇文邕细细问过龙首塬上的田庄情况,已有所得,也不说破。只笑道:“小郎要躲到龙首塬的田庄,却是有些小意。须知那处传说为龙脉之源,广袤六梯被列为皇家禁地,就你那数十亩的食邑旱田,扩不能扩,能养几个闲人?你且等等,好生休养,容我为你再做考量。”
赵开见目的已成,躬身应是。
宇文邕临出门前,转头看看李娥姿与谢嫣然依依惜别,笑对赵开道:“小郎,你虽年幼,却是一家之主,也应该考虑收个小妾入房了。”
赵开苦笑道:“阿兄,你看我这病恹恹的身子,毛都没长齐,如何有这心思,且打熬两年身子骨再说罢。”
宇文邕上下打量一下赵开,神色古怪地笑道:“毛都没长齐?小郎粗俗地可爱,哈哈。对了,你赶紧取个字罢,否则始终是个小郎君,日后如何做得官来?”
宇文邕这话,暗示的很是明显了。
赵开却是傻笑,道:“养好身子我便去请见王褒夫子,求个字来。做官就先不想了,我如何够那资格?”
宇文邕敛去笑容,肃然道:“取字这个事,最好你去拜访一下崔猷使君,由他为你赐字,最是合宜。”
赵开被一语惊醒,不禁对宇文邕的远见极为佩服。他这位未来岳父,与宇文护交好,又深得儒林敬重,如能蒙其赐字,一举多得。
宇文邕续道:“至于做官嘛,十二岁又如何。你瞧我那七弟,年十二封大将军,十四岁任益州总管,辖管二十四州,这才不到两年,便镇服蜀地,百姓立碑颂其功德,这是何等功绩?你无须多虑,只管做去。”
宇文邕说的七弟,是宇文泰的第五子,名叫宇文宪。排行第七,是宇文邕的异母亲弟,现未满十六,却已是整个川贵之地的最高长官,政绩斐然。
赵开听宇文邕把他与亲弟相比,有些感动,真情流露道:“阿兄前程亦是艰难,务请保重,我们来日方长。”
宇文邕拍拍赵开的肩膀,欣慰地笑道:“好一个来日方长,哈哈!”自行登上马车而去。
赵开与一仆一俾目送宇文邕一家子转离街头,颇觉感慨。
谢嫣然痴痴神往,道:“李姊姊真有福气,鲁国公对她很是恩宠呢!公子,阿赟粉嘟嘟的,真是可爱呢,你却看都不看一眼。”
赵开心底暗叹,谁知道这个小婴儿,十多年后竟然是有名的昏君暴君呢?嘴上却是笑道:“本公子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看什么看!”
赵剑与谢嫣然愕然以对,齐声大笑。
赵剑本来听了半天的皇家秘事,心底惶然。到此才乐得忘了形态,把一丝不安抛到九霄云外。凑趣道:“看来公子是怕看到孩子,就不能故作深沉,做不了男子汉啦!”
赵开却不搭话,边往府内走,边问道:“赵叔,你是回府的途中遇见鲁国公的,还是如何,怎么一起回来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赵剑略有愤懑,道:“却是不顺呢。军中遗孤大都自有耕田,朝廷有些补助,日子也不是过的太过凄惨。寡嫂们倒是认可,能聚在一起,总少些醉汉的叨扰,只是孩童们欠缺管教,十来岁的年纪,就学那长安游侠做派,不少形成了散淡恶习,成群结队地混日子,很是难办。这帮小娃听到我的来意,竟拦我在街头纠缠,刚好撞见了鲁国公,哄散了事,这才一起回的府。鲁国公却是能镇住这帮小儿的,途中他问起了,我觉得无须隐瞒,便也说了咱的打算。”
赵开沉吟道:“他们是觉得我赵府是罪臣之家,名声不佳?难怪鲁国公说要为我排忧解难,却是早看出来不好做这事。”
赵剑神情古怪地看了看赵剑,犹犹豫豫地道:“倒不全是,军中大都对老国公颇为尊崇,这帮小儿向来只服勇武的,他们觉得公子是个读书的,不类将门虎子,有些瞧不上。”
赵开哈哈一笑,道:“要的就是他们这股子血性。赵叔,你无须避讳的,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还不至于妄自菲薄。这几日,你好好了解一下领头的几人,给我弄点身世背景回来,我自有办法收服他们。”
谢嫣然这才笑够,揉着肚子,噘嘴道:“这些小蛮娃,不知公子的见识,真是井底之蛙,如何还求着养他们?”
赵开停下脚步,严肃地道:“你们切不可有此想法!在我赵府,今后再无出身高低之分,只论忠诚与能力,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