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章 青草芳香(1 / 1)茅不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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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赵开在一众旧属的簇拥下,来到老国公和长兄及家属的陵墓前,三跪九叩,隆重祭拜。

说是陵墓,其实就几十个深藏于竹林之中的土疙瘩,完全被剥夺了国公的形制,墓碑上也仅有孤零零的四个大字:“赵贵之墓”。

没有任何碑文记载堂堂大柱国之一的生平事迹。

死者为大,赵开极为恭谨地跪拜,祷祝道:“人不存我,以致招祸;天幸存我,有子赵开。赵府旧属,百战英豪;赵开誓言,荣辱与共。望天之灵,佑我光复。伏惟尚飨!”

众旧属泣不成声,齐齐跪下喊道:“愿与公子共存亡!”

顺利完成了两代家主的交接,这些军汉及娃娃们,都成了赵开的私人部曲。

赵开默默暗祷:既然用了赵家唯一独苗的身子,定要替赵家找回往日的荣耀,你们在天之灵,尚请安息。

转回的路上,赵开悄悄地问赵剑,赵家众人为何能葬在这风水宝地?

赵剑苦笑道:“当年老国公对大周太祖有迎奉救命之恩,官至大豖宰,可谓一人之人万人之上。那时要了二百亩私田给赵刀孤儿寡母过活,边上划出个墓地,谁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如今形势大变,我等虽能收葬了老国公,却是连碑文都不敢立哩!”

赵开皱眉道:“此地终不是长久之寝。”

赵剑叹道:“赵家出自武川,祖籍却是天水南安。老国公要是哪一日能荣归故乡,必然能够瞑目。”

赵开拍拍他手臂,道:“会有那么一日的,赵叔信我罢。”

当晚,月挂高空,温柔地俯视着赵家田庄谷场,以及陷入醉酒狂欢的数百男女老少。

赵开只敬了三杯,嫩脸便鲜红欲滴。

这帮军汉一个个过来拍拍赵开的肩膀,痴痴傻乐,如看宝物。

赵剑拿出统领的威势,断喝一声:“公子身子骨尚未长成,你等还要规矩么,自己喝去!”

众军汉一哄而散,扯起各自杀敌的勇猛典故,拼起酒来。

赵开转首对侍立在身后的赵旭道:“东升,在自己家里,不用时时跟着,你也去陪叔伯兄弟一块畅饮罢。”

赵旭看看赵剑,见他没有阻拦,毕竟少年心性,朝赵开一抱拳,欢呼一声,便扎入了人群。

年少的娃娃以他为尊,只一会儿便团团围起来递酒。

不知谁说了一句,只听赵旭叫道:“日后叫我赵旭,或者东升阿兄都行,公子赐给我的哩!”

众孩童齐齐一阵羡慕的哄闹,啧啧有声。

赵开转身走入院内,挥挥手,没让谢嫣然和赵剑跟着,笑道:“你们平日可不曾如此热闹过,一起去吧。我就找先生说说话。”

强练坐在石凳上,烧一小炉,泡着一壶茶,时而往炉子里续些细柴,悠然自得。

赵开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叹道:“叔伯们太能喝了,先生便是因此躲着么?匠造们如何不一起哩?”

强练道:“单对单,老夫怕过谁来?可怕的是几十个一起上。何况今日狂欢,老夫等人不便参与,随意吃点,匠造们便自去歇着了。你的这些部曲是可怜人,他们憋的太久了!”

赵开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为我赵家,付出的太多了!”

强练皱皱眉,踟蹰道:“谦之,这些忠义之士,恐怕对你来说,是个隐患。”

赵开动容道:“先生有此一虑,足见对小子关怀备至哩。这事问题不大,叔伯们已经脱了军籍,如今就是名正言顺的赵家佃户。百战伤残的退役府兵,朝堂多有推崇,丞相大人也不是真能一手遮天,拿这个做文章,怕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强练道:“多招人猜忌总是有的。谦之最好能妥善安排。”

赵开沉吟道:“先生说的是。小子有着这么一个堰渠使的职司,底下可自行招募些斗门长,届时去龙首渠各支流水口管管放水断水之事,叔伯们正合适做这个,还能有些微薄俸禄。”

强练笑道:“原来你早有定算,那便好了。他们出自军营,自有威严,对付那些偷水挖渠的乡村里长,正可派上用场。”

赵开愕然道:“偷水挖渠?乡间百姓如此大胆吗?”

强练哂道:“百姓争水灌田,常常数百人械斗,乃是常事。干旱之年,更是斗得极凶。北国二百多年来,兵凶不断,朝堂管辖不够,这龙首渠闭塞了半段,一半是土质,一半便是这人祸。”

赵开想想也是,千年后的农村也不乏此事,笑道:“那小子这无心之举,倒是用人得当,恰到好处了。”

强练笑道:“话虽如此,也不可大意。大旱之年,京兆尹常常派驻军队维护渠道分水哩。此时田庄百废待举,诸多事项繁杂,也不急在一时。”

赵开闻言就有些兴奋,把他之前走访了地官府等事宜细细一说,道:“有皇帝陛下要的的皇家田庄,我想这一两日便有人过来了。先生明日随我一道看看这地形,我们细细规划,画个图出来,便可加快做去。”

强练思索一番,道:“如谦之所说无误,那资财方面倒应该够了。只是你的旧属,加上收养的孤幼,人数约摸上千了。田庄这一千二百亩地,如何养得活这许多人?”

赵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原先也纳闷,为何当初赵家私田才二百亩,叔伯们这许多人,光他们就不够吃的。今日问了赵叔,才知道这二百亩私田,原本只是我阿父圈来给赵旭一家的,其他叔伯的私田远在武川。先君出事后,他们出售了家业,聚在此处,只为替阿父守陵。”

强练击掌叹道:“果真忠义无双!谁说墨家没落了,有这等以义为先的壮士,墨家精神就不会亡,必能代代相承!”

赵开昂然道:“华夏儿郎何曾奴颜婢膝过?先生,就算没有墨家之名,但墨家救民于水火之热血必当流淌千年万载!”

强练被挠到痒处,哈哈大笑,继而流下泪来。

“先生,莫要伤怀。既然田地不够,小子就要想办法多挣些银钱来,做一个大大的钱库粮仓,要把谷子堆到屋顶去,让小子们敞开了肚子吃。”

赵开此话一出,强练忍不住道:“谦之,若不是老夫知你懂你,都要怀疑你就是墨家传人了,要不老夫就把钜子之位传给你罢?”

赵开被唬了一跳,连连摇手道:“先生不怪我满口铜臭味,怎么地还如此轻率要传位?小子可担不起哩。”

强练肃容道:“墨家推崇兼相爱、交相利,这兼相爱不为帝王家天下所喜,故才打压不断,不提也罢。但交相利,正是主张天下百姓互通有无,共谋福利。我们墨家多有商贾之人,流通货物以富足百姓,有何不可?陶朱公范蠡正是墨子的师兄哩。”

赵开倒没想到这一层,咧嘴直笑,喜道:“那就太好了。请先生助我,多做些方便百姓的农具器械出来,也为田庄添些资财之用。”

强练笑道:“只要不是军甲兵具那等杀伐之器,其他的,你只要提出来,老夫总是可以替你想法制造出来的。”

赵开沉思了一下,道:“小子也不能凭空捏造,这几日多在田间看看,如有念想出来,便与先生商议。对了,温泉已有眉目了么?”

强练指指地下,道:“关中多地热,老夫看了地脉走向,此处随意找个地方,掘地五丈,便有大量温泉。只是温泉仅可沐浴,又不能饮用,谦之为何如此关心哩?”

赵开心下欢喜,乐滋滋地道:“那就好办哩,小子要这温泉,可不止沐浴之用,而是要用来做温室。”

强练就对这些新奇想法感兴趣,闻言动容道:“温室?谦之要学秦皇汤泉宫的做法么,老夫倒有耳闻,偌大的皇宫仅做沐浴疗伤之用,只觉劳民伤财,颇多奢靡。不知你这温室可有他用?”

赵开洒然一笑,道:“道理是一样,不过用处却大大不同。引地热泉水进室内地下,地面铺以石板。如此流转不断,则四季如春,温室自成。不仅人住的舒服,室内也可种些菜蔬,冬日里也能吃着青叶子菜,这才是人生乐事哩。”

“最关键的是,温室一成,蚕宝宝可一年抽丝四次以上,家禽孵化可用人工。先生试想,这将是何等光景?”

强练呼吸有些急促,抓着赵开肩膀,急声道:“当真可行?家禽孵化竟可用人工么?老夫闻所未闻,谦之从何得知?”

赵开挺起胸膛,傲然道:“先生岂不闻合理推论么?母鸡孵化,岂不是就是靠其体温?如若把温室的温度控制到相似程度,小子推断定然可行。”

强练不疑有他,叹道:“谦之思虑新奇,敢发前人之所未想,这便是你与众不同之处。要知每一次制造的变化,都是一代代人慢慢修正而来的,你如凭空生造,真是不凡。老夫信你了,合情合理的推理,总要试试才好。”

赵开暗嘘了一口气,道:“小子只是提出想法,具体做起来可就一点也不会了。最难之处是,如何把数十上百个楼阁院子的地下连通水道,让温泉从底下流通循环。还请先生与匠造们费心思量。”

强练却不担心,笑道:“这些却是不难,慢慢思虑,总会有办法的。只是谦之,你到底规划了多大的庄园,这得给老夫好好说说,似乎与老夫所想,差异颇大哩!”

赵开挠挠头,苦笑道:“先生莫急。小子现在满脑子念头,盘根错节,越想越多,怕是二百亩地都不够用。这几日看看送来的钱财,我们再看看地势,慢慢完善,如何?”

强练笑骂道:“谦之这是要建城池么?哈哈,如此更好,老夫就怕闷的慌,能一展所长,求之不得。”

赵开边思索边喃喃地道:“那倒没有,甚至围墙也要特意建得低矮些,免得违制。只是小子想要建个火窑,建个铁匠铺,建个学堂,建个木工坊,建个印书坊,建个织布坊,建个一起吃饭的大食堂,等等等等,越想越多,一下子抓不住重点了。”

强练愕然道:“谦之,这每个工坊都需不少熟手匠人哩,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出活的?你可不要想岔了,须知人力有穷时。”

赵开抬起头,看着强练,认真地道:“先生,在赵开眼里,这世上之人都有价值,只要给他们机会,加以引导,都可以做出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你也看到了,这些阿姨婶子,还有女娃,人数不少。总不能除了洗衣做饭,她们就不能读书认字,不能做其他事情了罢?我总要为她们也打算一番的。”

强练沉默一阵,拍拍赵开肩膀,叹道:“就凭你这番话,老夫选择帮你,就再无犹疑。只是谦之你年纪不大,思虑太重,小心被压垮了身子。”

赵开道:“小子领会得,谢谢先生。”

强练不好再说,笑道:“如你所想,这千亩田肯定不够用了,得想办法再买来一千亩才好。”

赵开笑了一笑,道:“这一片已列入皇家禁地,买是买不着了。小子已有些想法,哪天做些皇帝和丞相都喜欢的宝贝出来,找他们换去。”

听得院外渐渐安静,赵开抬头看看天色,道:“先生早些歇息罢,明日再议庄园之事。我去看看赵叔他们如何了。”

两个院子围墙相通,强练点点头,便从偏门去了旧院。

谷场上,妇人和娃娃都已撤席,酒量差的也被家人扛走了,还有几个横七竖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只余赵剑、赵无极几个老兄弟,静静坐着,偶尔说上几句,喝上一口酒。谢嫣然和赵旭在旁边倒酒。

赵开出了院门看到,也不过去招呼。摆摆手,拦着谢嫣然过来,对赵旭笑了一笑,让他自便。

就那么懒洋洋地坐在门槛上,斜倚着门框,赵开随手扯根草茎,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一股青涩的苦味在嘴里蔓延。

赵开却觉得极为香甜,咧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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