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随手写好三份手札,放在眼前,用嘴吹了吹墨汁,对自己的书法颇为满意。
当然,这只是对前世而言,在现今书法大家看来,笔锋晦涩而无力,只能算字而无章法。
给杨瓒和鱼倶罗的书札上就写了几个字:“诸事已备,十日内速来。”
给崔琬的手札上,倒是把“海内存知己”这首诗写全了。本来就是在崔琬面前先卖弄这两句的,结果却拿去“卖”给了陈顼。
赵开有些难为情,只好在后面加了句:“又及,赠君万金诗,莫要计较。”
仔细想想,这诗的意境确也不宜送给崔琬专用。赵开安慰自己,日后如有需要,再想法抄一两首,哄她开心罢。
院外嘈杂声起。
赵剑和赵旭一前一后进来,神情有些激动。
赵开瞄了一眼,笑道:“怎地?东升似乎哭过了。”
赵旭推推赵剑,脸黑红黑红地,不敢吭声。
赵剑向前一步,嘿嘿笑道:“不止他掉眼尿,无极那帮没出息的,哭了好几个哩!”
赵旭赧然低下头去。
赵开愕然抬头,停了一停,笑道:“叫你们来砍树,是苦力活,怎么地还高兴地哭了哩?”
赵剑长叹一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无极他们这几年提心吊胆地,真是憋坏了。如今好了,不用遮遮掩掩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自称赵家之臣,如何能不喜极而泣?”
赵开笑道:“日后都笑着过日子罢!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时光过去了。”
赵旭单膝跪下,大声道:“我等感佩公子大恩,必效死力!”
赵开一拍桌子,喝道:“给我起来!怎地忘了不可下跪的家规了?以后都是赵氏一家人,莫提恩不恩、死不死的。公子要你们都好好的,保有用之躯,为大周杀敌立功,光宗耀祖!”
赵旭虎目又升起水雾,赶紧拿袖子一抹,大声道:“赵旭领命!”
赵开把手札递给赵剑,道:“赵叔,你便去罢,城里府邸已与我赵氏无关,莫去流连。办完事趁城门关闭前赶回来,诸事繁琐,正要赵叔多多出力。”
赵剑笑道:“公子怎知属下想去看看旧府邸哩?我晓得了,这便去。”
赵开挥挥手,笑骂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赵叔,国公府既交出去做图书馆,并不少了我赵氏的好名声,那就干脆些,连房契也送到京兆尹府去罢。”
赵剑颇有些不舍,但想了一想,深知少主的决断是对的,便应声出去了,一会儿便响了马蹄北去的声音。
赵开站起身来,对强练道:“先生,田庄上下人等都已到齐,便请先生下令,开始动工罢!”
强练嗯了一声,道:“一会儿出去时,谦之还是先交待一下更佳。”
赵开笑道:“先生倒时时要我竖起威信哩,无妨,还是待之以诚罢。诸位先生请!”
赵开领先,几人在后跟着,谈笑着出了院子。
打谷场上大大小小的男女老少,大都拿着斧子柴刀,一脸兴奋,见到赵开出来,纷纷行礼。
赵开手一抬,待打谷场上安静下来,大声道:“诸位叔伯婶婶,诸位兄弟姊妹,日后大家都是我赵氏一族。无须行礼,不可下跪,记住了?”
众人一阵议论,赵无极在前头,道:“公子,你是家主,礼不可废哩!何况方才公子给大伙发了钱,没啥表示的,叩个头算轻的哩!”
赵开摇摇头,道:“放在心里罢!日后住在一起,我又是个爱瞎逛的人,见一次就行一次礼,还如何做事?这点钱财,提它作甚?日后田庄做成了,自会财源不断,大家伙的好日子在后头哩!”
众人想想也是,齐声道:“多谢公子!”
赵开把强练拉到前头,大声道:“赵开有幸,能得强练先生相助,并为我赵氏庄园请来了几位良造。我等建造新家园,不论长幼,倶都听从先生调遣,可有异议?”
赵无极等人大声回道:“自是应该,恭请先生训示!”
强练也不客气,道:“依谦之所托,田庄所有人等,一个不少,都要参与。你等听令,赵无极领伐木组十人,归莫大调度,日后归入木工坊,负责木料;赵无敖领凿井组四十人,归莫仲派遣,日后归入土窑坊,负责砖料……谢嫣然,你领乙弗婆二十个妇人,负责洗衣做饭……”
点名之人,一一应是。
只一会儿功夫,现场三百零人,除了赵开和赵旭,人人都有了职司。哪怕留着鼻涕的垂髫小儿,也成立了一个柴火组,负责搜捡树枝。
凡是被安排到任务的大人小娃,无不欢欣鼓舞。
赵开挠挠头,轻声道:“先生,我也不能例外啊。”
强练笑了笑,道:“你们公子也要参与,诸位说说,该让谦之做点什么哩?”
赵无极恭声道:“公子千金之躯,坐镇指挥即可。”
赵无直咧嘴直笑,道:“公子,你是读书人,不该做这些哩!”
赵开恼道:“一视同仁,怎可差别对待?你们退下!先生,但请吩咐!”
赵无极等人露出感动神色,又想再劝。
强练抬手止住,笑道:“谦之哪会没有事做?你便每日与东升送些茶水,各组巡视,可好?”
赵开领会了强练的故意为之,瞪他一眼,转身对赵无极等人道:“先生要我当监工哩,你等可会偷懒?”
赵无极哈哈大笑,道:“公子说笑了,自家的事,恨不得日以继夜哩。只是委屈公子了!”
赵开笑道:“给各位叔伯婶婶端茶送水,人人有事做,同建新家园,正该如此。便听先生的!”
有个抱着奶娃的小妇人见赵开和气,便急叫道:“公子,奴家手里这娃娃可没领到活计哩,这可如何是好?”
人群中也有几个妇人七嘴舌,连道自己娃儿太小,没活可干,甚是懊恼。
赵开有些尴尬,想了一想,大声道:“小娃是我赵氏庄园的希望和未来。自今日起,每日多喝两口奶,快快长大,就是最大的贡献哩!”
妇人们笑成一团,男人们前仰后合,小娃们也是乐不可支。在他们眼里,赵开自己也是清清秀秀的小娃,这话奶声奶气,偏又老气横秋,实在可乐。
打谷场上一片活泼。
强练一挥手,洪声道:“各自出发,共建家园!”
众人齐齐一震,兴奋高呼道:“共建家园,共建家园!”
莫大几位良造各自出来,领着各自小组,浩浩荡荡直奔前方山林。
赵开看着高矮不一的大兵小将雀跃而去,内心也是欢喜无限。
强练拍拍赵开肩头,笑道:“谦之,多喝两口奶这番话,有趣,实在有趣!”
赵开挠挠头,嘿嘿笑道:“先生,是不是做戏有些过了?”
强练肃容道:“将者,仁义礼智勇也。所谓爱兵如子,如你是出自内心,无论如何做法,下属自然感怀在心;如若无此仁心,即使每日赏金赐银,也不过树倒猢狲散而已。”
赵开默思自身,揖礼道:“谢先生点拨!”
强练摆摆手,道:“谦之已然做的很好了。你把眼光放到了这帮娃娃身上,谋算到了十数年之后,不怕没有时间培育忠心下属。”
赵开伸个懒腰,笑道:“我也是少年郎哩,自然要慢慢地来。先生自便,我与东升烧水去,哈哈。”
强练微微一笑,跟着众人身后去了。
赵开看谢嫣然正带着乙弗婆前往厨房,叫道:“嫣然,看看各家还有多少存粮,合并到一处罢,按价付钱。日后在一个锅里吃饭,可不能叫娃娃们饿了肚子。”
乙弗婆胆子最大,急急道:“公子,怎可付钱哩?本就是我们在吃,自该各家出粮!”
赵开笑道:“婶婶说错了,以后只有一家,赵家!自该由我供你等吃食,嫣然快去罢。”
谢嫣然转身对乙弗婆道:“婶婶,听公子的罢,他心善,说出的话不会收回的。”
乙弗婆红了眼睛,带着几个妇人自去了。
谢嫣然笑道:“公子倒是大方,就怕你要天天想着法子挣些银两才好哩。”转身进了厨房。
赵开嘿嘿一笑,这丫头,始终是心疼钱财用度的。
不去管她,转身对赵旭道:“记得下月新粮出来后,去城里购置一些粮食回来,得够吃一年以上才行。明年的新田刚刚开垦,恐怕量产不高,多备一些,心里不慌。”
赵旭这几日与公子慢慢熟悉,也不再那么拘谨,闻言笑道:“属下记住了。公子饿过肚子么,怎地对粮食如此重视哩?”
赵开叹口气,道:“这几年食不下咽,哪日不是饿着肚子的?实在是有些怕了。你们平日吃食如何?”
赵旭答道:“这二百亩产出,年成好时,一日两顿,倒也基本够吃,加上些猎物、豆子等,不至于饿肚子。”
赵开笑道:“不行,明日开始,必须一日三餐,顿顿有肉糜!这许多娃娃,面黄肌瘦的,日后如何大用?”
赵旭是耿直性子,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又有些心疼地道:“公子,那就要增加不少支出哩!”
赵开哈哈大笑,道:“东升怎地也小气了,不要跟嫣然那丫头学!这些娃娃都是你的兄弟姊妹,不能亏了他们!”
谢嫣然从厨房里出来,跺脚嗔道:“公子,不许你在背后说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