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有些哭笑不得,这宇文乾嘉是宇文护最小的儿子,排行第六,最是娇生惯养,飞扬跋扈。
方才赵开说他纵马踏街,还算轻的。这位小公爷仗着阿耶的权势,又是皇族身份,每日领着几个堂弟,大街上看上哪个姿色姣好的小娘子,便直接打上门去,丢下几两银子,拉走了事。
宇文乾嘉也不蠢,都是让随扈的绣衣使和府上家奴事先打听了,没权没势的女子他才去下手,还花了些银子,论起来并未触犯周律,倒也平安无事。
这三年里宇文护连立三个皇帝,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权势熏天之下,勋贵大臣只当小娃胡闹,眼不见为净,长安百姓更是敢怒不敢言,宇文乾嘉便越发肆无忌惮。
宇文乾嘉除了喜好美色外,也经常拦路欺辱一番赵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赵家竟然想谋反杀他的阿耶,自然罪该万死,哪怕赵开这根独苗,也不该活着。
前两年的赵开,处处躲着,处处忍让,虽偶尔被打了几拳,踢了几脚,倒也无碍。
赵开没想到,自己都躲到龙首塬了,还是被他找上门来。
不远处竹林里,影影绰绰有些护卫,偶有几声马叫嘶鸣。赵开心想,这些纨绔还算讲些体面,没有直接叫护卫上来就打,恐怕就是自己在长安城名声大振的缘故。
赵开笑了笑,道:“正平公,诸位小公爷,既然来了,不妨坐下来喝些野茶。歇够了再划下道来,若是我的不是,任打任罚。”
宇文乾嘉哼了一声,轻轻跳下马来,随手把缰绳丢开赵旭,道:“赵开,你还是这么胆小如鼠!算了,念在你给阿耶呈上了天下山川图,小爷给你个脸面,懒得打你了。”
赵旭向来视宇文护为杀父仇人,见到大敌的公子,却不是很忍得住,左手接过宇文乾嘉的马缰,右手青筋鼓起,微微张开手掌,离腰间的刀柄越来越近。
赵开错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笑骂道:“东升、嫣然,贵客临门,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烧水泡茶?去拿些精粮来喂马,快去!”
谢嫣然一扯赵旭的衣角,高声答应一声,拉着赵旭便去了厨房。
宇文乾嘉招呼几个从弟下马,似笑非笑地道:“拿什么精粮,这眼前的麦穗岂不挺好?你们把马赶过去,随意吃好了。”
赵开眼内闪过一丝怒意,也不拦着,笑道:“好叫正平公知晓,这一片麦地,如今都归属了陛下的皇田哩!几位小公爷都是皇室贵胄,自然就是自家的东西,吃些无妨。”
几位纨绔少年正嘻嘻哈哈地牵马,闻言都停下了脚步,齐齐看向宇文乾嘉,看他怎么说。
宇文乾嘉皱皱眉,道:“哼,你动作倒快!既然是我四阿兄的皇田,那便罢了。阿耶曾有嘱咐,陛下要做农桑,要崇儒读书,都由着他,你们回来罢。”
赵开听出了一些内在含义,心里镇静了许多,看了宇文护刚刚扶立了第三位皇帝,也不想做得太过。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信息。
赵开道:“几位小公爷,此处太过简陋,要不要进院子里坐坐?”
宇文乾嘉哂道:“免了,你这破地方,哪里是小爷能坐的?”说着,他往后头招招手,竹林里便有护卫拿着几个锦墩过来。
赵开摸不清宇文乾嘉突兀欺上门来的目的,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正平公,你贵人事忙,怎地匆匆跑到我这来了?不至于真的因为小弟的两首诗,就得罪你了罢?”
宇文乾嘉坐下来,双手捶腿,骂道:“你这什么逼仄地方,颠地小爷骨架都差点散了!你当我愿来么?还不是平康坊的红阿姑最近日日念叨你的破诗,理都不理小爷了,我会来找你?”
赵开愕然以对,竟然是因一个青楼女子,气冲冲地打上门来?便凑趣地问道:“红阿姑?是哪家的小娘子哩,竟敢不理会正平公?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宇文乾嘉楞了一下,和几个从弟捧腹大笑,边喘气边指着赵开骂道:“小爷以前怎就没发现你竟是个愣头青哩!这红阿姑是长安第一艺伎,名唤尚姬,多少王公大臣都以看她一场歌舞争破了脑袋,小爷岂能强来?”
赵开哪里有心思去打听这些风流韵事,奇道:“这尚姬不过是个奴辈,正平公怎地怜香惜玉了?况且,这与小弟有何关联哩。”
几位小公爷里,属宇文乾基与宇文乾嘉年龄相仿,长得极为俊美,可惜脸色苍白,似早早便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闻言嘿嘿淫笑,道: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哪里懂得妾不如偷、偷不如抢的美妙?我六兄爱煞了这尚姬娘子,不想用强。偏偏这贱婢不识抬举,仗着些王公大臣喜爱,自作清高,要我等拿出类比金风玉露的府曲诗词来,才愿让六兄拔个头筹,做她的入幕之宾,哼!”
赵开恍然道:“也就是说,这尚姬拿我的诗词做挡箭牌,故意为难正平公,这才惹了你等跑过来兴师问罪?”
宇文乾嘉气哼哼地道:“少废话!赵开,今日你必须给小爷做首府曲来,定要好过金风玉露的,否则莫怪小爷饶不了你!”
赵开听得出来,这尚姬恐怕还未破瓜,拿他的诗词来堵宇文乾嘉等人,正是料算他做不出来,以求完璧。可是无意之中,却为赵开拉来了一众新仇旧恨的大敌。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自天上来。
赵开踌躇道:“正平公,这也太为难小弟了。这作诗都须天人感应,岂能张口就来?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便是这个道理。”
赵开不愿在自己手上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之身,哪怕是个艺伎,他也不愿做个帮凶。
只是,恐怕代价会有些大。
果然,宇文乾嘉还没怎么着,宇文乾基已勃然大怒,指着赵开就开骂道:“呸!六兄看得起你,你还惺惺作态了?今日这诗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否则莫怪我等烧了你这破院子!”
谢嫣然端着茶水刚刚出来,闻言啪地一声,整个木盘滑落在了地上,茶水四溢。
赵开急忙站起,前奔几步,问道:“怎地这么不小心?烫着了没有?”
谢嫣然摇摇头,脸色煞白。赵旭也从后面出来,一脸怒容。
赵开使了使眼色,道:“那还不快去再泡一壶?小心些!”
赵开转身作揖,笑道:“丫头粗手粗脚地,惊吓了各位小公爷,恕罪恕罪!”
宇文乾基看着谢嫣然的背影,嘿嘿笑道:“赵开,你家这丫头倒是越发水灵了,你要是不做这个诗,便把她送给六兄暖脚罢?”
宇文乾嘉眼睛一亮,道:“这个主意不错,小爷玩腻了,便赏给你们!”
赵开怒气升腾,脸上渐渐潮红,咬咬牙,道:“正平公,嫣然这丫头随我多年,早已是小弟的家人了,岂可随意羞辱?莫要弱了丞相大人的威风才好!”
宇文乾嘉抓过手边的马鞭,狠狠地抽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激起了片片灰尘,骂道:“赵开,你都敢教训起小爷了?是不是想死了!”
宇文乾基等少年不怕事大,也是群声汹汹,纷纷要上前揍赵开。
赵旭在厨房门口看着,再也忍耐不住,几个箭步快速奔到赵开身后,手按刀柄,大喝道:“谁敢上来!”
咻咻两声,一支羽箭从远处射到赵开脚掌前三寸,深入泥地,箭尾犹在颤动。另一支箭射在了赵开身边的棚柱上,深入二寸,离赵旭脑袋仅半尺之遥。
院子转角处,一名披甲大将军骑在马上,第三箭已在弦上,洪声喝道:“侯伏万寿在此,何人胆敢放肆?”
赵开仰天打个哈哈,高声道:“原来侯伏大将军也来了,有失远迎,请下马就坐,容小子给你请安!”
侯伏万寿闷声道:“某就在此处,赵家郎君自便!”
赵开笑道:“那就恕小子失礼了!”
转向领头的宇文乾嘉,赵开双手一摊,苦笑道:“正平公,小弟向来对你百般礼敬,可还有其他法子解决么?赵氏认定稀薄,送丫头什么的,却也休提,绝无可能!”
宇文乾嘉本就看不上谢嫣然这种尚未长成的小娘子,方才不过是想威逼赵开作诗罢了,眼珠子一转,道:“赵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爷的脸面往哪搁哩!莫说小爷不给你机会,这样吧,你不是一诗得了万金么?不写诗,便用万金抵扣好了!”
赵旭呼吸都重了许多,被赵开用手肘轻轻一碰,才低下头去。
赵开脑子里极速构想,嘴里敷衍道:“正平公还缺这几块金子么?莫要拿小弟玩笑哩!”
宇文乾基傲然道:“我等大豖宰府会缺金子?我六兄随意喝个花酒,也是百金千金地赏了!只是你小子不识抬举,让你作诗不做,送丫头不送,我等岂能空手而归?”
赵开笑了笑,道:“几位小公爷,前番听闻你们都看过了天下山川图,不知可愿与我做个赌斗?如若你们赢了,诗也好,万金也好,我都双手奉上;如若不幸小公爷输了,就此作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