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双手交织在一起,捏着手指,神情显得焦虑:“大窟窿正是臣担心的,可臣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好法子。”
“如今国灾民困,只能减免,不能加派税赋,如何是好?”谢升隐隐的觉得皇帝应该事先想好了对策,否则怎么敢捅出大窟窿?
周延儒愁眉不展道:“老臣粗略估算,四省丁赋和三饷都没了,每年起码减少七百万两。即便调整税赋收取可以增加一些,最多不会超过二百万,那便有至少五百万两的缺额。”
“而且军饷的缺额已经有三四百万两,边军、关宁军和剿兵领不到足额的饷银,军心涣散,战力不足,一共便有八九百万两的缺口。老臣手脚发凉,深感无力。”
周延儒重重的叹息一声,饱读圣人书,面临棘手问题,是百无一用啊。
朝臣们目瞪口呆,仁德爱民的皇帝才是明君圣君,但这是圣贤书上写的。
如今皇帝仁德,肯定能让百姓们感激涕零,恨不得扑到皇帝脚下高呼万岁,然而天大的窟窿让朝廷众臣怎么补?
难道皇帝早有预谋,等五厂一卫横行起来,就把刀子架到官绅们的脖子上,让他们把家中藏银、地窖私货全部挖出来?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众臣不由地额头冒汗,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不敢吐出半个字。
满堂失声。
望着群臣忧心忡忡的样子,崇祯嘴角勾笑,好处都是我的,害处全是你们的!
这些人精,怎么肯乖乖的交钱?
崇祯智珠在握,秦淮三艳到京后,自有办法从官绅勋贵身上榨钱。
“众位爱卿,谁有良策补窟窿啊?”崇祯慢悠悠的拈着花生米,吃得津津有味,气定神闲。
“陛下,臣愚昧。”
“臣糊涂,着实想不出法子。”
“臣实在无能无力。”
望着群臣束手无策的样子,崇祯露出一丝冷笑:“爱卿们如果没有好的提议,此事就落到朕的头上了,朕补上八九百万的大窟窿。”
“皇上,万万不可,此事难于登天。”周延儒抽动着嘴角,皇帝的心思越发的难以琢磨了。
“是吗?朕勉为其难,难于登天也休想阻挡朕的脚步。”崇祯面色渐冷。
“朕既然挑上担子,应该便宜行事。施政施策,诸位不要再有半句废话,务必贯彻施行,从京官到地方,畅行无阻。再者,朕如何行事,谁指手画脚的,搬出礼法祖制加以阻挠,谁就给朕补这八九百万两的大窟窿!”
“做不到,去诏狱,谁叫你蹦出来叽叽歪歪的?包括翰林院、督察院御史和六科言官,朕无论做什么,统统闭嘴!”
崇祯的声音如同一股股寒流,在朝堂上咆哮肆虐。
朝臣们全被震住了,仿佛面对一头不怒而威的猛虎。
周延儒心惊肉跳的,皇上这么一来谁敢指责半句?阻挠更加不敢,谁都不敢背负八九百万两的重担。
朝堂上下,从内阁、六部、督察院到六科,全被皇帝攥在手里。
皇帝乾纲独断的日子,到了。
“圣贤书告诉文臣士子,得民心则国兴,逆民心则国衰。”崇祯的面色平静下来,娓娓而谈。
“朕今日的一些举措,官绅勋贵都知道可为大明获得民心,然而没人愿意做,因为得民心是要花银子的,谁肯撒钱出去?换成你,你肯吗?”
“得民心,和官绅勋贵豪富的利益是背道而驰的。”
“你们都是读书人,为什么读书啊?出人头地,做人上人,做谁的人上人啊?百姓。所以你们读书读到了朝堂上,吃喝用度取自百姓,与万民就有了根本的利益冲突。”
“冲突到了大明流寇四起。”
崇祯面色渐冷,沉声道:“寒冷干旱的天灾是起源,然天下不公,也是如今乱相的一大根源。是故,朕当为大明,为万民,扫除天下不公!”
声音不重,然而落在群臣耳中,振聋发聩!
扫除天下不公!
周延儒、谢升等人瞠目结舌,这气魄,这雄心壮志……
退朝之后,崇祯去景仁宫看一些铁匠打铁,木炭炼出的铁使劲拍在铁板上也没开裂,韧性极佳,远超军器局的精铁。
皇帝和铁匠们眉开眼笑时,骆养性来报,毕懋康到了。
“速请。”崇祯心中一乐,来了这位研发出自生火铳的火器专家,遂发枪有望了。
片刻,毕懋康进殿,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年近七旬。
“臣参见皇上。”毕懋康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铁匠台,仿佛身在梦中。
他大感意外,再看看崇祯皇帝的新头型和衣装,挺新鲜的,一反以往的古板。
“毕爱卿,你不反感朕的短发?”崇祯笑眯眯的问道。
“皇上,依臣看来,这短发适合火器兵将,拿鸟铳上火药,端铳射击,会更加利索。”毕懋康一眼看出了短发的优点。
崇祯开怀大笑,毕老在火器兵将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堪称顶级专家级的。
国有一老,如有一宝。
自生火铳,就是毕懋康研发出来的。
将鸟铳用火绳点火装置改为燧石发火,可以克服鸟铳点火怕风雨的缺陷。
发射时,由枪手扣动扳机,扳机上的龙头下击,与燧石摩擦生火,火星落入装药室,点燃火药,爆发气体推力,将子弹射出。
如今的鸟铳,轻型的一分钟一发,射程只有一百米,威力也不足以破清兵的三层重甲。
重型鸟铳两分钟一发,虽然可以百米破重甲,甚至两百米也有杀伤力,然而射速太慢,敌人足够快速突过来。骑兵则更快,射一下便冲过来了。
所以,如今的鸟铳不足以野战改变战局,只能在守城时发挥一些作用。
这些情况,毕懋康了如指掌,给崇祯皇帝讲解之后,便大力推销自生火铳:“皇上,臣改进的自生火铳,士兵不用拖着长长的火绳,而且不用药池,枪管密封更好,火药推力更强,射程更远。”
崇祯微微颔首,忽然道:“毕爱卿看看朕新打出的精铁。”
毕懋康早就注意到了长凳上的一块铁板,凑过去仔细端详,眼眸越看越亮。
拿铁板敲击出了清脆的响声,他又反复在铁砧上摔打,铁板竟没有一丝开裂的迹象。
“好铁,此铁用来制作鸟铳,可以装填充足的火药,弹丸威力更大,还不容易炸管。”毕懋康终于明白了皇帝在宫中打铁的意图,兴奋得一张老脸皱成了老树皮。
“用这铁打制自生火铳,可以吧?”崇祯笑眯眯的问道。
“足够了,比臣原来在军器局拿到的精铁更好。”毕懋康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反复抚摸铁板,如获至宝。
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疑惑的问道:“皇上,铳管要用两层精铁卷制,反复锻打而成,铁板怎么卷制?”
这个问题也是老铁匠钱福贵想问而不敢问的。
“不卷,用锤子将铁板的两边捶打弯曲,往弯曲的铁块里垫一根铁筋,捶打铁板成管。崇祯皇帝兴致勃勃道:“朕将铳管的捶打单独列一个步骤,事先只需要锻好的精铁,捶打成铁管后,用钻孔把里面钻圆滑,一支铳管便制好了。”
这是将铳管的制作分成两大步,先锻打好合格的精铁,再捶打钻孔铳管。
毕懋康反复琢磨,眼眸渐渐眯成了一条缝,嘿嘿直笑:“皇上高明,照之前的步骤,一个熟练工匠用两层生铁卷制,两个月只能打造一支合格的铳管。如此一来,熟练的铁匠都能打制精铁,再让精通鸟铳的工匠捶打铳管,就省事多了。”
“一个工匠,一个月最少可以捶打六七块铁板,比锻打卷铁快多了。精通鸟铳的工匠为数不多,一个人就打制五六个铁匠出产的精铁。如此,枪管的产量和产速便能提升几倍。”崇祯微微一笑,后世的工厂都是流水线,枪管当然也能流水化。
军器局原先制作铳管,一个熟练的工匠需要充当铁匠、铳匠两个角色,而且工序都很繁杂,精通起来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而现在分工,熟练铁匠好找,枪匠一门心思提高制枪工艺的熟练度,时间也能大大缩短。
按照崇祯的估计,当前军器局、兵杖局的铳匠花点工夫熟练一下钻孔,就能用捶打钻孔的方式制作合格的枪管。
如今的工匠不是没有能力打制合格的鸟铳,然而前线吃紧,用量巨大,一个熟练的工匠如果花两个月的时间打制一支合格铳管,士兵早就尸横遍野,城池早被攻占完了。
退而求其次,只能重量,铳管的质量根本得不到保证,鸟铳兵屡屡被鸟铳炸裂所伤。而且射击威力不足,野战别想了,守城都勉强。
“毕爱卿,自生火铳为何没在军中用上?”崇祯提出了疑问。
“弹簧脆,韧性不够,瞎火高,鸟铳很少瞎火,而且之前打制铳管比普通鸟铳更耗费工夫。”毕懋康目光落到精铁上,眸中发光,这木炭冶炼锻打出来的精铁或许能做合格弹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