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不难理解,柳如是惊愕发愣,细思恐极。
这天下,难道就没有十足的贤臣?
在文人士子眼里,奸臣坏到骨子里了,全身都散发着令人作恶的气味,皇帝怎么还能让奸臣当贤臣?
“我说的话不是绝对的。世上十成的臣子,或许半成有绝对的贤德,半成是绝对的奸恶,然而九成是两者之间的。”崇祯的笑道。
“让人贤,让人奸,得看我能掌握多少钱粮。我大明就算到了如今的地步,其实也不算太穷,还是有许多富贵之人,活得滋润。因为我大明的物产,依然冠绝当世!”
“然而我能掌握的,可以调用的,少得可怜。”
“我知道你常和文人士子谈论救国之道,情怀可嘉,然而那些人除了高谈阔论,有几个出钱粮了?有几个给朝廷贡献税赋了?”
崇祯摸索着花生米,笑道:“他们都比百姓富!和我相比也不算穷,我如今只配吃点花生米,能吃上已经比千万百姓好多了,我知足。”
柳如是品味着皇帝的话,也拈了一粒花生米慢慢的咀嚼,以往不屑一顾的零吃,细细咂摸起来,仿佛回味无穷。
她忽然想起和张溥、陈子龙、李存我等复社的文人志士,纵论天下兴亡。
这些书生文士聚在一起,以复社为大本营,声势震惊朝野,集各家各派精英,号称“春秋之集,衣冠盈路”,“一城出观,无不知有复社者”。
复社的影响力不只江南,触及到了南北各省,如今已然聚集两三千文人士子,声势空前浩大。在领袖张溥的率领下,到哪都是万人空巷,拥趸无数。
这些人的口号,多是救国救民,提出的治国理政,她以往推崇备至,此时却出现了动摇。
那些人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些复古的主张,什么轻徭薄赋、德本财末、裕民足国、论道经邦、民贵君轻之类。
柳如是敏锐的发现,轻徭薄赋没错,然而复社所说的减除商业租税却很有问题。
能做到大商人、大工坊的,都比自耕农有钱,却不交税赋。
有钱人不缴税赋,只让穷人去交,然后这些有钱人的弟子还聚在一起,针砭时政,讥弹时事,否定皇帝与朝堂,以言论干涉朝政,整天高喊着救国救民。
柳如是紧咬红唇,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写了碑记的张溥,复社领袖,少年得志,锋芒毕露,因复社声势空前,竟能遥控朝政。
如今周延儒二度坐到首辅的位子上,便是张溥幕后活动,周转于朝中大臣之间,让老师周延儒东山再起。
想到这,柳如是的两道柳眉紧蹙起来,张溥的言行真能救国?周延儒比之前的温体仁之流能好到哪去?
皇帝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令她以往热忱奔走的救国梦想摇摇欲坠,和复社才子纵谈天下兴亡的兴致也没了。
“民女以为,这些文人士子聚集复社,无非制造声势,提升地位,与以往东林党初兴之际没有区别。”柳如是花容惨淡,整个内心世界如同雪崩一般,轰然垮塌。
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崇祯微微一笑:“这些复社书生不是没用,而是用处没使到正确的方向上。文化人嘛,大明的人才,怎么可能没用呢?我知道你精通文墨,琴棋书画无不通晓,还会写诗,女中精英,可堪大用。”
听着真诚的话,柳如是确定皇帝真心想要用人,如玉般的面颊微微一红。
路上推测皇帝圈养三女当禁脔,把皇帝想得龌龊了。
她心中五味俱全,幽幽叹息道:“民女除了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还有什么用?”
这位聪灵貌美,慧心多艺的女诗人,兼当代顶尖女艺人,心情低落的样子惹人怜爱,崇祯嘴角勾笑。
网罗女艺术家到了关键的时候了,崇祯再接再厉,眯起眼道:“破坏容易新建难,新建好的文气更难。复社东林之类的文人士子,最大的问题在于只会破坏,针砭时弊,提出的建议却比当前弊端更有破坏性,只会让大明乱上加乱。”
“我需要新建正确的,给人希望的,光明温暖的文气氛围。”
“我要引导人心,向我大明,真正的向着亿万民众!”
“此事难度很大,意义非凡。把脉民意民心,聚拢人心,乃兴旺之兆,非一日一年可以凑效。然而每做好一步,大明的凝聚力则会增强一分,日积月累之后,民意向我,向我大明,国势便可蒸蒸日上,何惧建奴流寇?”
崇祯注意着柳如是的神色变化,诚意十足的发出邀请:“我想请你主抓舆情,宣讲正确的给人鼓舞和温暖的东西,以正人心。以后还得引导人心,去除复古中的糟粕,弘扬真正昂扬向上的文人精神,提出新论,让民众和文人士子接纳,融入到日常的认识中。”
这是要掌控人心?
柳如是吃了一惊,这般大事,自己能行吗?
“皇上,我人言轻微,如果提出的新论和那些文人士子截然不同,对大臣们也提出批评,给出新论,会遭到难以承受的攻击。我虽然不怕,却担心坏了皇上的大事。”柳如是捏着葱白手指。
皇帝之前关于贤与奸,文臣士子不纳粮的言论,深入她的心中。
提出这类新论,她会与以前纵谈高论的复社学子分道扬镳,甚至正锋相对。
更何况,提得尖锐了,还被文臣嫉恨。
一介女子,名气虽高,手上没半点权势,做这些事简直找死!
“不用担心,我新建南厂,与东厂地位相等,委任你当南厂提督,手握监察缉拿大权。谁敢跟你作对,甚至对你下手,你厂督一声令下,便可抓人进诏狱。”崇祯笑容可掬,起身站了起来,徘徊着松动手脚。
此时的柳如是,已然惊讶得无以复加,那张优雅瑰丽的漂亮嘴唇快要张成了圆形。
这太匪夷所思了,皇上的想法简直天马行空,却又让人心潮澎湃。
“我,南厂提督?那,那不是太监该做的吗?”柳如是彻底凌乱了。
太监厂督的形象,深入人心,而且臭名昭著,在文人士子中,人人喊打喊骂。
她心性高洁,甚至高傲,厌恶腌臜污秽,如今居然要当南厂提督,和太监厂督平齐。
这,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