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土块砌成的营房异常清冷。
崇祯坐在油灯下的凳子上,缩着棉袍袖子,捧着一杯热茶,眼眸望着窗子整整出神。
门响了。
他去打开木门,孙传庭、黄得功和周遇吉鱼贯而入。
崇祯意外的是,这三人微微施礼,手上提着三坛子酒,拿着烧肉花生米,放到木桌上,摆好酒杯,将酒斟上。
“都坐吧,好些日子没喝酒了。”崇祯不客气的坐到桌上。
“陛下连日劳顿,臣三人略备薄酒,舒缓一下疲倦。”孙传庭坐下举杯,恭敬的敬酒。
崇祯感觉他们晚上来访似乎不但喝酒这么简单,但也没开口询问,就着热腾的烧肉,大口吃喝起来。
味道一般,远不如后世的美味佳肴,崇祯吃起来倒是不讲究。
简陋的营房,斑驳的土墙壁,也没扫落几人的兴致,几杯老黄酒入肚,氛围就出来了,各人均说笑不断。
每人约莫喝了一斤半,酒过三巡,酒劲上头,孙传庭谈笑之余,端着酒杯轻声道:“陛下,锦州之围需解,然三百兵力太少,过去改变不了局面。不如稍等两三个月,再从冗兵中挑选两三千踏实精壮,全装置兴明枪,或能搏出一条通道,让洪承畴解送粮草入锦州。”
“关外不是云集了十几万大军吗?山海关、宁远、松山、锦州,各个要地皆驻防大军,怎么就三百呢?”崇祯感觉老黄酒的滋味比后世的更浓,满满的干掉一大杯。
孙传庭与黄得功、周遇吉互相对视一眼,均面露苦笑。
前年崇祯十一年冬日,清兵大举入关威胁京师。
明各路援兵六万,杨嗣昌分三万给高起潜指挥,卢象升挂着援军统帅名义,仅掌握三万兵马。
一路清兵打到高阳,年迈告老的孙承宗率全家十几人去城墙抵抗,高阳城被破,孙承宗一家牺牲。
卢象升率兵驻扎巨鹿,后路被截,断粮七日,靠百姓们捐献粮食,掺着冰雪填肚,所部无一人降清。
然而高起潜率兵几万,离巨鹿不足五十里,不发一兵救援。
迫不得已,卢象升与清兵决战,而此次决战满清骑兵五万,卢象升部多为步兵,被彻底击溃。
卢象升本人身中二十多箭而死。
此次战事,孙传庭与洪承畴率兵驰援河北时,卢象升部已然覆灭。
“陛下,各部调度无法统一,畏首畏尾,见友军被围困而不救乃是常态。”孙传庭重重的叹息一声,皱紧眉头饮酒,神情沮丧到了极点:“指望余部应和作战,会搭进自己的部众和性命。”
崇祯拈起几粒化生慢慢咀嚼着滋味,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知,每一位大明总督和总兵,其实都如你这般想,并不信任别部。所以他们不信驰援可顶住对方的兵锋,避而远之方可保身。”
端起的杯子久久入不了口,孙传庭神情愕然,细想之后,如今大明各军各部的确人人自危,不敢信任友军,不敢一鼓作气的冲杀过去,和友军打配合战。
“朕亲赴松锦督战,能否改观如此状况?”崇祯淡淡的问道。
“皇上,不可亲身涉险。”孙传庭大惊失色,右手一颤,酒杯掉落桌上。
“皇上!”黄得功忍不住的叫道:“畏死者众,即便皇上督战,各部也难以统一调度。若被建奴细作发觉,多尔衮发兵围困,后果不堪设想。”
崇祯拿起桌上的杯子送到孙传庭面前,亲手斟了一杯酒,淡淡的道:“多尔衮,朕欲亲手杀之。”
孙传庭等人面色古怪,皇上勇气锐气可嘉,然而如何去杀?
“臣以为,当前应再练数千天策兵,南下河南,防止李自成部肆虐壮大,赢得练兵所需时日。”孙传庭面色凝重到了极点,沉声道:“松锦之战乃是我大明与建奴的关键之战,绝不可败,练天策军过万,方可出关解围。”
周遇吉胸中发堵,咬牙道:“近来李自成部从众云集,汝州必不可保。末将断言,李寇不出一月,将发兵开封、洛阳。这一个月再起一两千天策兵已是极限,南下防住李寇,方可再练兵解锦州之围。”
黄得功也道:“否则锦州之围解不了,河南、陕西还将尽丧李寇之手。”
出神的望着酒杯,崇祯沉默许久,眼眸渐渐的红掉了,嘶哑着声音道:“你们可知朕为何急于解围锦州?”
“因为锦州已经粮尽,再拖延下去,城中肩负工事、搬运物资、给祖大寿部做后勤的百姓,必将被饿极的祖大寿部吃得干干净净!”
崇祯动容了,神色异常凝重。
“这,这很有可能!”孙传庭悚然动容,双手禁不住的颤抖起来,胸中如被尖针恶狠狠的扎进。
锦州百姓为了守卫大明战略要地,累得筋疲力尽,瘦成皮包骨,若得此下场,何其惨烈!
他即便铁石心肠,此时也软化掉了。
“锦州……要解!”黄得功面色狠厉,一拳打在桌子上。
“皇上爱民,末将就不再多说了。”周遇吉红着眼,用发抖的双手给众人斟酒。
孙传庭不再多言,举杯与众人一饮而尽,随即给崇祯倒酒,满上一杯。
崇祯握住酒杯,凝眸道:“而且从战略上考虑,建州相比流寇威胁更大,去岁掠走我大明百姓四十多万,损耗国力。”
“战略重点,辽东为重,流寇为次。但也不要拖延,两个月后就得派兵南下河南,遏制李自成!”
“先出山海关,我们首先的战略目标,是凿开建州辫子军一个缺口,让洪承畴遣一部送粮草进入锦州。”
崇祯理了理衣领,声音透出凛然之意:“仅靠三百天策兵的确难如登天,但事先部署好,并非毫无机会。”
孙传庭握着酒杯沉默不言,忽然道:“截击建奴粮道?寻觅机会焚其粮库?”
“不错,建奴不至于每次运粮都派遣五六千兵力,只要低于三千,我们袭击之!敌众我退!建奴把手粮库的兵力定然够多,但也不是毫无机会,届时见机行事。”崇祯拍板,确定了第一个攻击目标。
“臣谨记,皇上可留在天策营专心练兵,明日我等出兵关外。”心中熟记二十字战略方针,孙传庭倒不畏惧,但竭力反对皇帝出关。
崇祯摇了摇头,自己手上握有远程线膛枪,身边有三百后膛枪骑兵,至于被打死?
而且当前的天策兵发挥不出这种枪的最大威力,也不大清楚突击敌方将官的许多细节,需得自己过去摸索总结。
“朕亲赴松锦,尽力扭转局面。”崇祯的口气不容置疑,爽朗一笑:“死不了,连日练骑马,骑术不比天策兵差,形势不对跑起来比谁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