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奴多尔衮狡猾多端,也有深谋远虑的心思,发现两股骑兵插向锦州后方,必然派出大队人马围追堵截。”
何进忠盘腿坐到油布上,凝眸道:“届时我们进退两难,若继续北上,深入无援。大凌河堡与广宁的建奴再堵住去路,后有追兵,我部与几百天策军必亡。”
“深入锦州之北,被六万建奴大军在锦州堵住退路,东面临海,西侧全是山峦,北朝建奴防城,本就是死境!”吴三桂哭笑不得。
“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这种事,孙传庭孤注一掷,吴某陪他一起玩命就是。”
向来悍勇的吴三桂,在何进忠眼里并非无脑之辈,相反,他太聪明了,懂得利用自己的悍勇从关宁军中脱颖而出。
“总兵,你说孙传庭图什么呢?他与洪承畴、卢象升在陕西河南之时,不像很不明智的蠢货啊。”何进忠纳闷的揉着太阳穴。
从袋中摸出一块干肉,吴三桂慢慢咀嚼着,摇头失笑:“你不懂这种人,他与卢象升一样,为的是博个忠义之名,乃至留名史册。”
“当此关头,总兵不至于想要青史留名吧?那要付出血的代价,甚至一命呜呼。”何进忠撇撇嘴道:“卢象升博取一点忠义之名有何意义?已然埋在坟冢,享受不了人间快事。”
吴三桂冷起脸道:“你懂个屁,忠义勇猛大名是晋升的便捷途径。卢象升的缺点在于太过实心眼,做法没有问题,他若不死必是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得让位。”
领会到了吴三桂所言之精要,何进忠频频点头,国事艰难,今上最喜忠勇之士,看准这一点,若有让人惊喜亮眼的表现与成果,晋升如飞。
“但我们绕过锦州之后,若被断掉后路,如何逃脱?”何进忠掏出一张简易的宁锦地形图,指指画画。
“那是绝境之地,钻进去之后必被多尔衮围追堵截。我们除非钻入西面的深山,抛掉马,徒步往南钻。”
吴三桂瞅了一眼地形图,轻笑道:“建州人贪婪,多尔衮更是喜爱人货物资,我们如果两手空空钻进深山,他便收兵了,逃脱不难。此后,我们深入敌后的悍勇之名必将传到朝廷和皇上那边,吴某的功勋和忠勇之名是跑不掉的。”
何进忠哈哈大笑:“总兵高见,属下佩服。”
他出帐之时,夜色渐深,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起雪花。
相隔并不遥远的东北方向,锦州城以北,夜空飞雪之际,清军营帐密布,点点篝火隐约透出营帐。
一处隆起的山丘旁边,矗立着中军大帐。
里面的主帅位,坐着一个身裹狐皮大氅的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模样,一脸富态,却有几分英武之姿,正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松锦之战的清军主帅。
“下雪了,祖大寿部在城里抓老鼠也抓不到了吧?”多尔衮握着一只造型典雅的金制酒尊,这可是去年入关劫掠之时抢到了,深得喜爱。
坐于下方的豫亲王多铎眉棱突出,脸型略扁,与多尔衮是同母兄弟,比黄台吉还要亲上一等。
他两眼透着野性,冷冷的笑道:“雪后天寒地冻的,城墙浇水之后变得滑溜,祖大寿定然以为我们畏惧,不会再攻城了。祖部饥荒无力,军心动摇,到时我们发起大军,直接冲击城门,可以一举拿下锦州。”
多尔衮一口喝下杯中酒,抬眼道:“稍等,白天那十几个斥候死得古怪,要查探清楚,看看是不是宁远那边来了明军的援兵。”
“最多两三千,撞上来全是死。”多铎大喇喇的端起银碗,大口喝酒,随即抓起一块羊腿肉,大口吃将起来。
军帐众将相信多铎的判断,接连几个月,宁远不敢往锦州派出一支援军,以往倒是派出过几支,皆被清军围困起来遭遇惨败。
洪承畴不会再用这种白白让部众送死的添油战术。
“王爷,臣以为,豫亲王所言极是。雪后的祖大寿定然以为我们畏惧城墙冰滑无心攻城,必松懈麻痹,正好攻其不备。”尚可喜眯起细细的眼眸:“臣愿为先锋,主攻北城门。”
投奔满清,他被封为智顺王,与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被称为三顺王,在黄台吉面前便有了当奴才的资格。
尚可喜知道自己这个王与睿亲王多尔衮没得比,面对统帅甘当下属。
只是奴才这个称呼,他面对黄台吉才可自称,若对多尔衮也自称奴才,被传到黄台吉那边可不是闹着玩的。
另外,尚可喜与孔有德、耿仲明并列三顺王,看似三兄弟一般,然而他对另外两顺王可谓恨之入骨。
七年前,孔有德、耿仲明领着后金兵攻陷辽东半岛的旅顺,留在旅顺的尚可喜妻妾及家眷侍婢数百口全部投水而死。
当然了,心中虽恨,尚可喜表面上对二顺王保持着合作的态度,让黄台吉、多尔衮看到他大度的胸怀。
是故,当孔有德、耿仲明也积极请缨,甘当攻城先锋,尚可喜没再争执。
就在多尔衮举棋不定时,斥候来报,距离锦州西南城角三十来里靠近山麓的地方,发现两股明军骑兵扎下了营帐,一队约有三四百人的规模,另一支则有两千来人。
清军众将一听,这就吊诡了。
宁远、山海关和其他几座小城几个月以来从没派过援军,因为洪承畴不愿再派人送死,这时又派出两千多人临近锦州,是要干什么?
还过来送死啊?
“死死的盯着,看明日他们的动向。”多尔衮眼眸微微敛起,蹙眉沉思片刻,猛然瞪起眼道:“沿着西侧山麓行进,必是想要绕过锦州城,绕过我大军,插到锦州北面,要断我粮道。”
众将纷纷点头,这个判断是准确的,如果明军仅仅救援锦州,或者企图送粮入城,没必要窜向西侧山麓。
多尔衮轻轻一笑,抬手倒满一杯酒,悠哉悠哉的小口抿着,神情惬意道:“洪承畴用这置之死地的法子,试图挽回一点局面,本王岂会让他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