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要进入农历十二月了。燕于飞忙着周旋在电视台、后期制作、市场部和宣传部之间，宋白也跟着她奔波。一年之间，办公室扩大了一倍，通了上下两层。除了经纪部，全公司人员增加了四倍，个个都是神经紧绷，加班加点。就连王晋文也几乎常驻办公室了。宋白本打算提前跟燕于飞说一下自己准备今年回家过年，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也就渐渐忘了提了。宋白顶着编剧部的“总编剧”名号，协助燕于飞处理一堆制作部的事务，好在进公司时间比大部分人都早，进来的又都是年轻人，还算听话，没听见什么异议。

开会的时候，廖小冬多次提醒王晋文和燕于飞，后期制作费已经超出了预计的10%，这样一来宣传的费用就不够了。王晋文依然很坚决地表示，一定要不计成本做好后期，哪怕用光所有的宣传费用。燕于飞虽然也同意廖小冬的看法，但还是切实地按照王晋文的意见执行了。

“今天晚上电视台的人来，安排晚饭，待会儿我让Lily定好位置。你们经纪部的这几个艺人都去一下。”开完会，王晋文嘱咐了燕于飞一句，又添了一句：“就不用叫宋白去了。”

燕于飞点点头。电视台的这帮人，都是来找个乐子的。现在市场比过去正规多了，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但他们毕竟是硬杠杠的甲方，燕于飞带艺人们出场给个面子，混个脸熟也是要的。宋白就不必要去了，免得碰到上次那种事，她又根本不会喝酒。电视台的代表点名要藤原静去。

大数据显示，年轻网友对日本女星的关注不亚于韩流男星。藤原静就是梦寐传媒结合数据挑选出来的。只是她的国籍稍微有点敏感，因此公司给她“详细”了一下身世背景，把她入成中国台湾籍。这样一来也就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只是从小在日本长大。更何况，她的曾祖父是当年去往台湾的日本人，曾祖母确实也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

藤原静长相甜美亲切，笑容灿烂，十足十的正能量、日系、元气少女。有这几个关键词傍身。她很受欢迎，简直风靡全国，男女老少都爱，出门都必须要带保镖了。粉丝后援会就叫“我想静静”，会长是个富二代在校大学生，有钱有闲有组织能力。为了回馈粉丝，藤原静还去他学校开过讲座，全程中文讲话。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只身远离故土，来到另一个国度发展，迅速地学习、吸纳、融入当地文化，并且成功了。这是一种怎样的信念和幸运，对她个人和梦寐来说谁都不能预料这个市场的接受度。所谓众口难调，随着目标观众群的成熟，或许众口正变得越来越一致。就是只接受那些更精致的、更美味的、更新鲜的食材。

“要不要把你的资料编进百度百科？”燕于飞私下问宋白：“王总的意思是听你个人意见。”

宋白摇摇头说：“我本来就不是专业编剧，目前除了《燕京》根本没有作品。不要了。”

燕于飞点点头：“也好。王总这么问倒不是作品的问题，主要你是梦寐传媒自有的编剧。这是在其他经纪公司不太有的情况。如果把你的资料公布出来，别人容易找得到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能接到更多其他的活儿。”

宋白笑笑：“不了。”

“对了，陆风经纪人找过你了吗？”燕于飞问。

宋白点点头。

这段期间，陆风的经纪人杜姐当面来找宋白谈了一次，说话倒是非常客气。让宋白多注意和理解一下陆风的工作。有关于会影响陆风行程上的私人安排，让宋白要提前和她先沟通。实际上，陆风是自己工作室的最大股东，她只是陆风的一名员工，这次谈话应该是陆风默认授权的。陆风不想自己当面和宋白提这些，怕影响宋白对自己的看法，就顺着杜姐的意思让她去办了。

这些，宋白不清楚，但是廖小冬和燕于飞都很清楚。廖小冬对宋白是无话不说的。有次，三人难得聚个下午茶，廖小冬当面把这里面的小九九跟宋白挑明出来了。宋白听了说：“即便这是他的意思，我也能理解。”

“你不觉得，你们之间这样有些不对等。而且他这种处理方式，隔着一层，不够坦诚……吗？他为什么不当面跟你沟通？”廖小冬叹了口气说：“一点也不敞亮。”

“我倒觉得陆风这样做，是已经打算把你扶上正牌女友的位置。这等于是提前和自己公司的员工都公布了，是要确定关系，不是玩玩。”燕于飞做了二十多年经纪人知道这里面的复杂性，替陆风说了一句：“当年陆风从千阳解约纷纷扬扬闹得圈内都知道，他这一路也不容易，对待男女关系上谨慎一些也没有错。我看他为人不错，是个好男人。”

“从千阳解约？”有关他的一切，宋白都想知道。

“嗯，千阳你不知道？就是陆风的老东家。当年应该上了各卫视娱乐新闻和报纸了的。”燕于飞说。

“他的合约纠纷是当时的新闻，我有印象，至于对方是什么公司没有留意。”宋白问燕于飞：“当时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行业里的那些烂事儿，当时比较普遍的一种说法是陆风对老东家的安排不满，自己打关系单独出去接了一个私活，那个戏后来还在五六个电视台上播了，陆风一夜成名的。”

“《你不知道的事》？”宋白问。

“对对对。”燕于飞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廖小冬问宋白。

“当时很火的，我记得刚高考完，周围所有人都在看这部剧，从同学老师到邻居亲戚，里面的主题曲、插曲、片尾曲，大街小巷，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服装店、饰品店、小餐馆……都在放。你不知道？”宋白睁大眼睛反问廖小冬。

“你高考的时候……我应该在NYU过着寻欢作乐的大学生活。哈哈。”廖小冬笑。

“哦，她在国外上学，没看过。”燕于飞说。

“后来呢？”宋白问。

“在电视上一播出，老东家当然就知道啦。当时这个圈里的各方面都还远远没有现在严谨。外部纠纷，都通过各个电视台关系摆平了，那时候还没有网络平台这一说，网上播放还不被人当做是个事儿。只有千阳公司内部，别人插不了手。陆风当时的经纪人马上就被炒了，他自己也面临着要被千阳雪藏。千阳当时的老总，高千阳，答应不雪藏陆风也可以。只要陆风一个月内上交这部剧拿到的所有片酬，并且当时那一个月内接到的所有广告、代言等等全部收入都要归千阳所有。也就是那一部剧陆风除了人气，一无所获。后来应该是和解了，陆风肯定吃亏，反正就平息了。再接着，陆风人气已经起来了，就当个摇钱树，开始给陆风陆陆续续接了大量的烂片，陆风就提出来要解约了。”

“当时签的是十年，还有五年才到期，千阳要陆风赔偿违约金5000万，否则就不放人。那个时候行业还不成熟，艺人和经纪公司之间的关系很不对等，艺人也都不敢得罪经纪公司。陆风那个时候年纪轻轻，不知道怎么就头脑很活络，人脉也广。一边聘请律师团队，一边找下家。后来就上法庭，判下来罚了也就500多万。听说是卖了自己的房子，自己扛下来的，没让下家接手。然后，拉到景行的投资自己成立工作室，单干，然后就一步步起来了。五年前，旗下签了第一个艺人就是傅凡，当时傅凡和前公司合约期满，没续约，签到陆风工作室了，陆风给他选的几个剧本，影帝了。要说，这陆风真是眼尖。旗下的艺人哪一个不是可持续发展的，杜宇、梁茜、谭图图……”

“高千阳就是后来被抓了的那个？”宋白问。

“对，他进去了，现在是他儿子高凤翔当家。”燕于飞说。

“高凤翔就是……？”宋白转头看向廖小冬。

“廖小冬小姐的前男友系列。”燕于飞端起咖啡杯笑看廖小冬说。

“前男友？我以为还是暧昧对象而已。众多备胎之一？”宋白也嘲笑她。

“现在谁还要备胎？拿来干嘛？”廖小冬说：“结婚啊还是排遣寂寞？”

三人都笑。

“看来那陆风表现不错啊？”廖小冬不怀好意冲宋白挤眉弄眼。

宋白有点懂她的意思但又不确定，不理她，喝咖啡。

“In bed.”廖小冬补充了一句。燕于飞也八卦地凑过来。

宋白不看她俩，笑点点头说：“嗯，很好啊。”

“噢哟~”另外两人开始故意起哄。

“那这样就不能不谈到梁津津了，你要留点神儿，她不太好打发。”廖小冬说。

“她又不是奶油，我干嘛要打发她？”宋白最近在尝试幽默感，虽然失败连连，但还是越挫越勇。

“哈哈，傻X，你是不是傻？”廖小冬推了宋白的头一下。

“嗯，听过一点。她是很有手段的。”燕于飞说：“见过几次，有点装，我是不太喜欢。不知道当初陆风怎么看上的。”

“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廖小冬说：“不过，我看着比宋白有料。”

宋白斜了小冬一眼，说得倒也没错，看看燕于飞。

“比你矮，比你老，比你胖。”燕于飞看着宋白笑说：“你整天在宣传部转悠，还不清楚吗？女明星看着个个漂亮，通稿照片还不都是P了又P的。”

“她有点着急。”廖小冬说：“我听说她本来是看准了陆风的，你让陆风和她撇清了关系，估计她是记恨你了。虽然，目前看你们没交集，但你不知道上天怎么安排。自己心里有点数，碰到她躲开点。”

“嗯，我想起来了。”燕于飞说：“前年，有个被她开了的工作人员来梦寐面试的时候透露她情绪有点不稳定，对得罪她的人睚眦必报的。碰到她是要留心一点，不过，你也碰不到她。”

燕于飞想了一下说：“要说她哪里比你有优势，可能是她和陆风更有同感吧，都在这行摸爬滚打多年的。说不定，比你更了解陆风，更能掌握他的心理。”

燕于飞说到了重点。宋白陷入沉思，她确实并不了解陆风。甚至最近，她都没见过陆风，他太忙了。宋白本来有些焦虑，只是自己也忙于工作疏忽了。现在这份焦虑有点像塞牙的细骨头，让人不用牙签挑出来就难受，一刻都等不了。

其实，思念也就是一种刻骨的焦虑。

但是，陆风如果哪天不来电话，宋白也不会问原因。如果他没空，宋白每天也会给他留言，说点日常恋人之间的小情话。他也每天都会给宋白留言，每天都会说晚安，通常是凌晨两三点，有一天是凌晨四点了。

但自从上次经纪人来沟通后，宋白就不再去主动联系他了。其实宋白的心何尝不敏感。可是陆风，他太珍贵了，也许他本不该属于宋白。这让宋白不得不珍视，不得不珍惜。宋白看重他。在宋白心里，把他看得比任何其他人都要重。只是依然重不过自己。宋白的被动，也因为她的自傲。在宋白心里，自己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更加优秀的存在。她不外放，不强势，不争抢，她的骄傲是放在心里的，无人能改变，因为无人能发现。这样的人，必须要能忍受孤寂。

宋白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不能任由骄傲把自己吞灭。她向燕于飞请假一天，飞到上海。她不知道陆风家在哪里，她不知道陆风的公司在哪里，她甚至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在上海。她只想到他的城市去。

早上9：15从虹桥机场下机，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射着机场大厅，宋白穿越过大厅，走出机场，迎面而来是上海的风。他的名字。风。太阳光直射在宋白脸上，她眯起眼睛感受这里的一切都弥漫着他的气息，既和煦又凛冽。

宋白走了一段路，迷路了。拿起手机看地图，找出租车上车点。但是去哪里呢？

还是打给他吧，可能他还在睡觉。嘟了很久，接通了。

“宋白，你终于知道给我打电话了。”陆风的声音听起来还迷糊。

“你是说，你一直在等我打电话给你吗？”宋白问。

“我知道让杜姐去找你，你生气了。我……对不起。”陆风说：“但是我也很生气。为什么你生气从来不说出来？我就一直等着，这么多天一直忍着不给你打电话，就等着你来骂我一顿……”

听到这里宋白心一动说：“好啊，我来了。”

“真的假的？”瞬间欣喜的声音：“你别骗我。现在就说好，什么时候？今天？”

“嗯，现在。”宋白说。

“现在？那你怎么过来呢？飞机？动车？几点到？我来接你。”声音里多了一些急切。

“已经到了虹桥机场……只是我走出来迷路了，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宋白有些想哭。

“傻瓜！把你的定位发给我。冷不冷？找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着，等我。别乱走，我马上就来。”

“好。”宋白在电话另一头微笑点头。

“等一下，别，别挂电话……”陆风说。

“不挂没法发给你定位，你也不能上网看导航……”宋白笑得更开了。

“对对对，我傻了。你先发给我。”陆风也笑。

宋白四周看看，找了路边一家露天咖啡馆的座位坐着，点了一杯热拿铁暖暖。从包里掏摸一管口红和一饼腮红，记得待会儿要补一下，早上出门太早了，只涂了防晒和隔离，肯定没什么气色。

街上行人陆续走着，冬天落叶少一些，风不大一阵一阵吹，咖啡厅里面正播着爵士乐，听得宋白更冷了。她只顾着好看，穿着流苏长裙，光着腿，一双尖头高跟鞋，露着脚背，虽然上身穿着小高领贴身羊绒针织衫，批着一件长羊毛编织大衣，还是好冷啊，尤其是一阵风吹过的时候。冻了嘴唇就黑紫了，脸色也就很不好看。宋白端着咖啡走进店里，找靠窗的位置坐。店里有空调，比不上北京的暖气热，但比刚才暖多了，感觉缓过来了。

两杯咖啡的时间，宋白喝完一杯就去洗手间补好了口红和腮红，整了整头发，眼巴巴坐着等，有点困了。陆风戴着口罩推门进来看到她靠着位置呆呆看向窗外。宽大的镜框挡着她的长刘海，不让盖住她的眼睛。他不声不响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挨着她坐。她的衣袖盖着半个手，陆风拨开她的衣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她的手是冰凉的，再看她穿的大衣挺厚的。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和自己的手一起。

当他的手一触碰到自己的手的时候，宋白知道是他，还在看着窗外没回头，眼睛好痛，是泪涌上来打湿了。宋白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转过头靠在他的肩上，双手放在他的后背，紧紧拥抱了一下他。泪流到腮边，擦在他的肩头。一会儿，宋白松开了他，轻声说：“那我们走吧。”

“再等等，等你的手热起来。”陆风也轻声说，把她的双手拿过来握在自己手里，把一只手放进口袋，另一只手放在双手的手心里。两人低头默默坐着。

宋白觉得暖极了，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