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洄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整个人都颤抖着,喉管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声音几乎是刮出喉咙来的,他说,“父皇,儿臣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您是不是想连我死后用什么材质的棺材都要过问一下呢?”
成和帝闭了闭眼,“有望月伯夷在,那首相的位置,就鹿死谁手就还是未知数。”
“那就让望月伯夷见鬼去。”
成和帝倏地睁开眼睛,并没有理会长陵洄要杀人灭口的疯话,问长陵洄,“你了解望月伯夷这个人吗?”
长陵洄嗤之以鼻,“不过一个茶农之后而已!”
成和帝闻言,嗤笑一声,“是,一个茶农之后,你不觉得熟悉吗?跟你扶持的保春来的身世一样地上不了台面,”他顿了顿,“当年,朕在礼仁宅第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是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那时也正是用人之际,便让他做了幕僚,他也确实是个人才,辅佐朕保住了大厦将倾的皇室,朕有时候在想,也许,他说服朕允许你扶持保春来,那不过是他的一次试水,他想看看那些人的反应,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于是,把自己勃勃的野心,传给了他的儿子。”
“那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
成和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长陵洄,良久,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记住,报复一个人的最佳方式不是杀死他,而是让他求而不得,生不如死!”他说完,不在理会长陵洄,踱步出了雅室。
长陵洄望着成和帝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雅室镂空的墙壁后,久久不能平复住自己浮动的心绪,他到底还是妥协了。
下午2点,望月静熹准时把需要补充的材料从弇山斋拉到了皇家学习院的义卖场,就猝不及防地迎面碰到了一群人簇拥着长陵溪走过来,后面跟着十来个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还有两三个人举着摄影机录像的,她稍微一思索,便明白弄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什么,她在人群里意外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也看到了她,正是那个小眼镜,俩人视线匆匆相交,又各自心领神会地移开。
“姐,刚刚有个人留下个信封,说是上午寿司的钱,我看好像是公主身边的工作人员!”望月静姝说着,递给她一个信封。
望月静熹拿过来,打开看了看,又递回去了,“什么好像,就是,干活去吧!”
长陵溪一行人从明竹有云的摊位开始买东西,拍合照,记者们这回是带着任务来的,拍照也拍得相当走心了,拿出了拍艺术写真的认真,再也找不着一张糊图了!
望月静好跟着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兴趣缺缺地走回来了,“我原来还觉得公主是特意过来给我们加油的,原来她是来给全校加油的,算我自作多情了!”
望月静熹把鳕鱼罐子摆好,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作声,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望月静熹一见皇室弄这么大的阵仗,就知道皇室是想掩饰溪公主上午弄出来的动静,网上已经吵得沸反盈天了,皇室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这样一来,反而让望月静熹觉得上午溪公主是特意过来给双胞胎添人气的,这就奇怪了,难道是哪位路过的神仙听到她说的话,特意把溪公主召唤过来了?这么一想,她把自己想出来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望月静好自我感慨了一下,就丢开了,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哎,我刚看见丰绅端节了,他也在人群里,我问他,也是来看热闹的吗?他说,不是,还让我回来帮你们,一副大哥哥的口吻,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把自己当回事的长陵渊一直跟着长陵溪,他站在人群里,看着她带着僵硬的微笑和那些年轻的学子们合影留念,像个让人随意摆弄的瓷娃娃,而周围那些不明就里的围观群众们笑得没心没肺。阳光下,他那薄薄的镜片反射出冷冷的光,谁也不知道他们当中混进了这个冷眼旁观的皇长孙。
两个小时才把这一半校园里的义卖场走完,长陵溪感觉自己的脚都快断了,她悄悄跟当雎良卉说,“当雎尚宫,我能休息一下吗?我的脚真的好疼!”
当雎良卉不为所动,冷冰而恭敬地对长陵溪说,“公主殿下,再坚持一会,小学部那应该没有多少,走完,您就可以休息了!”
长陵溪没法子,只得咬牙坚持走下去,虽然身体快支持不住了,可脸上的微笑就没断过,这是从小被训练出来的,不会丢,及至后来,她已经完全麻木了,面部的神经已经能跟着镜头自动调节成微笑的模式了,完全不用经过大脑。
行程终于在下午五点半之前结束了,已经半身不遂的长陵溪是被当雎良卉扶上车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坐在车里,还不敢哭,记者还没走呢!
当雎良卉面无表情地坐在她的旁边,不吭一声,等到车子驶出了一段路,把那些记者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她这才开了尊口,“公主殿下从明天起,您得抽出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学习皇家行为礼仪规范,您今天至少出现了五处有损皇室颜面的错误,从明日起,臣下,会亲自为您授课。”
这个所谓的学习,她从五岁开始学起,整整学了三年,才勉强“毕业”,即使这样,每年年末还会重新跟着当雎良卉学习一段时间,当雎良卉这个老师说不上严苛,可也绝对不是一个温和的老师,每当她出现错误时,当雎良卉也不说处罚之类的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幽深极了,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似的,看得她每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她谁也不敢说,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做噩梦,梦见那两只如同骷髅的眼睛里突然爬出两条巨蟒,紧紧地扼住了她的脖子,令她难以呼吸,虽然是个梦,可她就是无缘无故地吓病了,卧床躺了一个多星期才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