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鲸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等着她妈回来。把饭做好以后，摆放整齐差不多等了半个小时，房间里终于响起了钥匙插进锁的声音，她妈回来了，不同于这筒子楼其他妇女的疲态和人老珠黄，她妈打扮的很时髦，烫着流行的卷发，脸上扑着粉，嘴上擦着口红，再加上姣好的身材，搭配着一些比较流行的衣服，看上去，似乎才30出头，根本想不到已经有林鲸这个18岁的女儿。

林鲸她妈知道平时对女儿很疏于照顾，根本没有尽一个母亲的责任。还好林鲸懂事能够自理，她对林鲸是有愧疚的，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却没有实际行动。

一回到家就看到一桌丰盛的饭菜，她妈惊喜的说：“小鲸啊！这都是做的吗？真厉害！连妈妈都做不出这样好吃的饭菜呢，家里也是，看起来跟新装修的一样，妈妈平时太忙了，都没空打扫。”

林鲸心里有点无语，都还没吃呢，就说这饭菜好吃。平时太忙，没空打扫，忙的也不是些正事，还好意思说。

“先吃饭吧，待会儿跟你说件事。”林鲸语气很冷漠，仿佛这屋子里的两个人根本就不是母女，而是陌生人。

两个人坐下吃饭，相对无言，大约过了5分钟以后，林鲸开始说话了：“我要走了，我考上大学了，G市的南城大学。”说这话时，林鲸只是用通知的语气。

林鲸的妈妈放下了碗筷，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然后开口说：“妈妈今天也有事要跟你说。”

林鲸有些不解，她妈好像事先就已经知道她要讲这件事情一样，没有惊讶，情绪也基本上没有波澜。

她妈拿起了饭桌上的香烟盒，取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边抽烟边说：“我知道你争气，到了高三以后，基本次次都考第一。我也承认，这些年来，妈妈都没有好好管过你。自从你爸死以后，我不仅连你也不管了，自己都活得浑浑噩噩的。”此刻她的眼里，竟然看出了往日都不曾有过的悲伤。林鲸在心里仍然坚持着，这只是她妈装模作样而已，但是看着她妈那转动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时，她的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

“你爸……说实话，对我确实挺好的。以前刚嫁给他的时候吧，还有些不甘心，想着我这么漂亮，而他只是个修车工，凭什么嫁给他呀？但是我也没什么学历，没什么依靠，索性两个人就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了。他呀，对我是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好。后来呀，我也开始试着做一个贤妻良母了，只要他在，我就认真勤快的。虽然他不在，我就不爱管你，整天跟邻里打麻将，但是我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说到这里，她妈的语气有些哽咽，眼泪已经像是忘了关的水龙头一样，喷泻而出。

她妈用讽刺的语气接着说：“本来以为跟你爸再做几年，打捞生意，攒点本钱，回来做个小生意也挺好。谁知道……再回来的就是具尸体。”

林鲸开始反驳：“那你也不应该拿着爸爸的钱每天喝酒赌博，灯红酒绿的。”

“我承认我这些年是活得纸醉金迷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不仅是你死了爸爸，我也死了丈夫，从今以后我无依无靠的。我每天只能靠着喝酒赌博，让自己活的浑浑噩噩的，告诉自己只要有牌打，有酒喝，有烟抽，这生活就过得下去。你没有经历过我这个年纪，也不懂我的爱恨情仇。”她妈有些情绪激动的说了这些话。

林鲸冷笑了一下：“无所谓了，反正这些年都过来了。我也早就当自己没爸没妈了。你的痛苦我理解不了，我很抱歉，但是你同样也明白不了我的苦楚。”

她妈听到这话，感觉心里像是有几把刀子在上面扎过一样，她擦擦眼泪，然后平复情绪说：“林鲸，妈知道现在跟你扯这些，你听不进去，刚才你学校里的班主任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学校统计升学率以后，知道你被南城大学录取了。”

林鲸不说话，她妈起身进了卧室，仿佛在床头柜里翻找什么东西。后来拿出了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有她和爸爸的结婚证，一些家里卫生、房产的证件，还有存折。

“你也知道，你爸当时捕捞船是买了保险的，所以你爸出事以后也给我们赔了一大笔保险费。这些年也花了一部分，加上我平时用的也多，所以还剩下20万左右，现在我把这套房子卖了，再有一个多月以后，我们就要搬出去了，那时你也应该出发去读大学了，这套房子只是筒子楼，年代也有些久，但是找了中介帮我们好说歹说，也卖了40万，家里总共所有的积蓄就60万，这60万你拿着，够你读完大学，结婚嫁人生子了，应该还有一部分剩余，你还可以拿着去做投资，或者留在身上备用。”

林鲸一下子觉得心里抽痛了一下，家里所有的积蓄60万，她妈竟然要全部给她拿去念书，过以后的生活。林鲸说：“除了我基本上学要用的，我都不要，而且假期我也不会来，我可以自己打工挣钱。”

她妈把存折放到了她的面前：“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是你爸的女儿，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林鲸虽然心里有些触痛，但还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你把钱都给我了，你自己用什么？你天天喝酒打麻将，出去外面鬼混，你身上要是没钱，他们要是打你或者抓你去坐牢呢？有点脑子可以吗？”

她妈欣慰的笑了一下，这孩子心里始终是善良的：“妈实话跟你说吧，你爸去世到现在也有7年了，我想重新找个归宿了。好了一个做服装生意的老板，挺老实的一个人，带着个儿子，老婆在前些年得病死了，等你走了以后，妈想嫁给他，移民去香港了。”

林鲸一下子觉得她妈刚才的那些话都是伪装，开始发火：“怪不得不稀罕这点钱呢，原来是早就勾搭上有钱人了。自己的亲女儿你都爱搭不理的，现在去给人家做后妈，你到高兴的很。这房子可是用我爸的安葬费换来的，你凭什么说卖就卖？你有问过我吗？你尊重过我的意见吗？”

林鲸一直觉得，话语才是很伤人的武器，说那些美好的语言能让人感到幸福温馨，而那些伤人的语言利刃一样伤人。她自己都质疑自己，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虽然这些年早就当自己没人管教照顾，但是知道她妈要嫁给别人，进入新家庭的时候，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她有些明白何雅莹的哭泣了。

她妈哭泣着：“林鲸，你别这样。妈是真的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太苦太累，想找个人重新开始了。”

林鲸捂着耳朵，哭得像个孩子，这些年里她不是没有流过眼泪，但是除了在爸爸的坟前会发出哭声以外，她基本都是安安静静的，此刻她像是又失去了一个亲人一样：“我不听我不听，不要烦我。”然后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狠狠的把门砸上，反锁起来，躺在床上，不愿意再听门外母亲的嘶喊和道歉。

此刻她心里觉得有些恨自己，因为自己很自私，明明打算好多年都不回这个城市里了，难道要她妈无依无靠，一个人的在这座城市里待着吗？她妈这个年纪也还不算太大，迟早要寻找新归宿的，其实在自己离开这座城市前，让她妈找到一个好的去处，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大吵大闹的？让母女两个人两败俱伤？

一整晚过去了，林鲸没有合过眼，她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整个人一动不动的，林鲸在思考，到底怎么样才是万全之策。明明现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但是她内心却挣扎万分，究竟是为什么？说到底，在心里她还是把那个女人当作她的妈妈。她想起来爸爸，爸爸那么爱她妈，肯定希望她这后半辈子老有所依，找个老实人安稳的过一辈子。那不如成全她。

第二天一大早，林鲸感觉到有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房间时，她心里答案明了了，她打开房门。看到她妈躺在沙发上睡着。她不想直接叫醒她，所以故意把脚步声弄的很大，她妈听见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

她妈看着林鲸情绪还算平稳，所以开口说：“林鲸，你醒了？”

林鲸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我想通了，60万给我，我拿去过我的后半生，至于你说的要重新嫁人，我也能接受。一切都按照这样的安排来好了。”

她妈当时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林鲸肯定会大吵大闹，因为林鲸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就是他爸，所以说卖了他爸用安葬费换来的房子，又要重新嫁人，林鲸肯定很难接受，但是她觉得过一段时间，或许她就能理解了。没想到才一个晚上，林鲸就妥协了。

她妈心里总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林鲸，妈妈对不起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遇到什么困难，记得随时给妈妈打电话。”

“别说客套话，我只是觉得这样的选择，无论是对于哪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决定，所以我才接受的。”林鲸语气冷漠，貌似不再对她妈有一丝感情。

她妈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失落了，林鲸又用嘲讽的语气说：“重新嫁了人以后，记得好好过你的日子，别整天喝酒打麻将的。你这个样子，没人会受得了你。既然那个男人，也有过家室，还带着孩子，那么肯定是期盼着找个人，安稳度日，所以你好自为之。”

林鲸知道她妈既然选择了嫁给那个人，说明那个人肯定能给予她妈想要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那么这60万她不拿白不拿，而且这60万本来就是拿她爸的命换来的，作为女儿她理所当然应该继承，这些年她妈也挥霍了不少，就当做是拿走了她自己的一部分。若是不拿，她学业也无法完成，只拿一部分，她妈也肯定觉得愧疚，那不如自己全部拿走。

所以她在桌上的铁皮盒上拿起了存折，进入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换了一身衣服，把一头长发好好的梳理了一下。

今天她和何雅莹约好，要出去好好的玩一天。要在离开这个城市前，把好吃的再吃一遍，把好玩的再玩一遍，把好逛的街再逛一遍。两个人从早上开始一直玩到下午。她从小长大的这个地方，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却有着很多的回忆，虽然回忆多，却没有一个实质的理由想让她留下来，她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株蒲公英一样，本来是有根的，经过风吹以后，开始在空中飘扬，找不到家也找不到方向。这里有爸爸吗？不，这里只有爸爸的坟墓，里面只有骸骨。这里有妈妈吗？不，那个女人或许算不上妈妈，而且她也要重新嫁人了。

林鲸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一个强大的人，能习惯所有人的离开，强大到可以自己承受这一切。若是上天眷顾，那就让何雅莹这个朋友一直留在她身边。

未来的路又远又长，她忽然想到了“孤军奋战”这个词，她知道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厉害，但是他不会放弃努力，因为她要坚持不懈，成为爸爸的骄傲，然后成为更好的自己。

一个月不短不长，就这样结束了，在她收拾好行李离开城市的那一天，妈妈也被她重新要嫁的对象接走了，原本两个居住的房子变得空空荡荡的，等待着新的主人入住。何雅莹说，她还没有去过G市，所以她要提前去吃喝玩乐，就当做是给林鲸探探路。那次是林鲸第一次坐飞机，她在高空上看着窗外的云雾，前往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崭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