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个人眼睛一转,一股子凉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阿圆哆哆嗦嗦的抖个不停,结果话还没说半句,人就先吓哭了。
看这情形,也就只能靠自个儿了,穆知微胆子虽然不大,这些年走走停停的也见过不少世面,自然不会被几道不明所以的声音就吓破了胆,何况,除了阴森可怖,还有几分好奇兴奋掺杂在里头。
且说这天晚上,月黑风高,乌云遮月,掐指一算,正是阴盛阳虚的时候。
主仆两人早早的就出门置办,提了一桶黑狗血,抱了两把桃木剑,怀里揣的全都是城外道馆里求来的符咒,就等着大干一场,只待来个瓮中作鳖名扬天下。
天色刚暗,两人就在园子里藏着,直到月上柳梢头,也没瞧见半个人影,反倒是夜猫野狗之类的,跑进来借宿的不少。
都好几个时辰了,也没瞧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时候,难免有些困倦上头。
两人正打算鸣金收兵的时候,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直愣愣的往天灵盖上吹,顿时只觉得魂飞九天,哪里还有什么了困倦。
“公、公、公……”阿圆更是吓的两眼发直,拽着穆知微的袖子不停的发抖。
“公什么公?你家公子我不是公的还是母的?”穆知微心里虽然也没着落,但一看到阿圆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有谱了,毕竟,输人不输阵。
说来,也怪那晚的风太大了,把遮月的乌云吹的干干净净,整个人间瞬间就亮堂了起来,甭管什么妖魔鬼怪,保管你看的清清楚楚。
于是,在皎洁的夜空里,吹着幽幽的冷风,哆哆嗦嗦的阿圆,非常好心的把院子里那一坨类似白无常的东西,指给穆知微看。
这边,穆知微正欲大干一场,一转头突然瞧见一道白衣,飘飘洒洒在院子里乱荡,那头发,长的都快要到脚跟上了。
顿时一阵心惊,捡起地上的桃木剑,自我安慰道:“没事,我们早有准备。”
阿圆仍旧是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在穆知微的指挥下,一手提着黑狗血,一手拿着桃木剑,正要跟着公子来个瓮中作弊的时候。
岂料,那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一个回头,出现一个(云起可能过不了审)的模样,那哪是白无常,就连钟馗也长不出这模样。
当即就吓的两人就丢盔弃甲,再也不提捉妖的事,阿圆胆小,还连着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
后来,在连续几个夜晚,变本加厉后的折磨下,穆知微终于忍不住了,咬咬牙,从床底下摸出了小金库里,特意将银票换成了白花花的银锭子,这才有了青煌山道士下山除妖的事。
咳!
扯远了,咱们继续说回来。
摇椅上,穆知微拿着扇子,透过桂树间的缝隙,望着天上发白的日光,若有所思的摇了几下,突然一个翻身:“这老道士莫不是拿着银子跑了吧?”
阿圆吓了一跳:“应该……不会吧。”
穆知微越想越觉得可疑:“青煌山离的不远,算算路程,早上就该到,可现下已是日上中天了,人还没到,莫不是真的跑了?”
穆知微担心他那二百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仔细算下来都能够主仆两过上好大半年了,越想越心疼。
“不如,我去城门口看看?”说实话,阿圆还是挺相信出家人,但被穆知微这么一分析,心里也忍不住打起了鼓。
穆知微的“好”字淹没在一声巨响里,只听见“咚”的一声踹门声,震的脑仁都跟着晃了晃。
门口处,站了两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幼,两人身上穿着灰白道袍,看来,应当就是穆知微请来除祟的道士了。
粗糙!
太粗糙了!
如果不是认识西市口卖肉的张屠户,穆知微都怀疑是不是他捡了一件道袍,专门出来坑蒙拐骗的。
再看那张脸,啧啧啧,杂草丛生,有碍观瞻。
穆知微看了两眼,只觉得眼睛要瞎,赶紧把目光转到老道长身边的小道长身上,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小道长十六七的样子,平平常常的五官,凑在一起看着挺舒心的,只是身上那件灰不溜秋的道袍,怎么看怎么碍眼。
“请问,是穆知微穆公子吗?”
老道士放下了叉在腰上的手,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随即又叉了回去。
为了烘托出他的气势,本就年久失修的大门,再被他这么一踹,这边话音刚落,那门“哐当”一声,就立马就寿终正寝了。
落地的半边门,扑起了一地的灰尘,将老小两个道长笼在里面,老道长但是无所谓,只是连累身边的年轻道长咳了好几声。
灰尘散尽后,老道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门,有些不结实,哈哈哈——”
“在下正是穆知微。”虽然人家刚把他的门踹塌了,但,本着来者是客的道理,何况还是自己请来的,穆知微表现的非常知书达理。
反倒是一旁的阿圆,自从那两人出现后,他的眼睛都直了,看着轰然倒塌的大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还是穆知微拐了他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跟着行了行礼。
“穆公子太客气了,你是不知道,接到你的委托,青煌山上下都高兴坏了,半年的伙食费都不用愁了。”
老道长笑的满脸褶子,挺着大肚子往里走,走到穆知微身前时,为了表示感谢,还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着那只厚重油腻的手,穆知微顿时有些腿软,心里早问候了青煌山上上下下八百遍,可怜他那二百五十两银子,就这样死不瞑目了。
“师父。”旁边的小道长低声提醒,得意忘形的老道长听了后,顿时收起这幅为老不尊的模样,继而转向身旁的年轻道长:“这是老朽的弟子,尚乙。”
老道长叫尚甲,是青煌山的三长老,这穆知微都知道,没想到带出来个徒弟竟然叫尚乙。
“小道长。”穆知微拱手行李。
小道长有些青涩,只是快速看了穆知微一眼,随即微微躬了躬身,睁眼都不瞧他一下。
穆知微顿时有些尴尬,想他驰骋江湖几十年,哪个不是对他笑脸相迎的,当时因为搬进这个宅子,旁人对他退避三舍,他也只不过用了两日,就和左邻右舍打好关系了,这小丫头,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还是尚甲出来打了圆场:“小徒初次下山,不识礼数,穆公子多多包涵。”尚甲不仅长相粗犷,说出来的话也爽直。
“应该的,应该的。”穆知微捏着手中的扇子,心里顿时就平和了不少。
为了表达穆府的好客之情,晚饭的时候,穆知微特意吩咐阿圆备一桌好吃的,正巧被路过的尚甲听到,顿时眉开眼笑,并且自告奋勇,要把踹坏的门修好。
穆知微坐在桂树下的摇椅上,看着一边修门一边窃笑的尚甲,顿时觉得心情好了大半,看来,又能省下一笔修门的费用了。
阿圆准备晚饭的时候,尚甲的小徒弟尚乙撩起袖子帮忙去了,平常太阳下山时才能吃到的晚饭,今儿,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
穆知微坐在园子里,吹着凉风,突然觉得,这日子似乎有了盼头。
夕阳无限好,古人诚不欺我。
尚乙喊穆知微吃饭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一幕,年轻俊秀的公子坐在巨大的桂树下,夕阳从院门在洒在他身上,他在夕阳里浅浅的笑着。
尚乙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仙人之姿”了吧。
那时候,尚乙年轻,且和穆知微不熟,竟然从穆知微身上的看出“仙人之姿”几个字,后来才知道自己瞎的厉害。
“穆公子,用饭了。”
还未待穆知微作出反省,门口的尚甲已经闻声而至了,“噼里啪啦”的掉了满地榔头斧头,头也不回的往厨房跑。
每每对着穆知微,尚乙都觉得气氛异常压抑,只远远的看了一眼穆知微,微微颔首,便往尚甲的方向去了。
穆知微看着尚乙的背影,指间摸索着扇柄的雕工,竟然难得的深沉,随后,笑着将尚甲丢在门口的东西,一件件的拿回去摆好。
晚饭却如穆知微所说的丰盛,从这头到那头,全都是菜碟子,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还特意吩咐阿圆准备的素菜,出家人不沾荤腥,这他还是知道的。
是以,当尚甲满怀希望的坐到桌前时,看着满桌子的青菜豆腐,顿时就没了吃饭的欲望。
这晚的穆府难得的平静,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有道士的缘故,没有了无穷无尽的开门声,也没有滴滴答答的脚步声,穆知微主仆睡的格外安稳。
唯有小道士尚乙,翻来覆去仍是失眠了一夜,外头的月光透过窗柩照进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分外清明。
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红色的香囊握在手中,手指慢慢的摩挲,脑子已经不听使唤的运转起来了。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下山,先前一直都住在山上,虽然,有时候也会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念头,但都被她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