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怎么？”阿圆将最后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道长的厨艺真是好，他都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没事，你去吧。”

“哦。”

素来风流不羁的穆公子，此时此刻，突然觉得良心一痛。

尚乙屋中，她正在默写尚甲布置的功课，每天一张，现在已经默到二十章了，正在写“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这一句。

不知为何，坐在一旁看着的穆知微，更觉得无地自容了。

小尚道长清心寡欲，即便旁边坐了穆知微这样别有心思的人在身边，也照样心清道明，除了偶尔咳嗽的时候，字有些歪。

尚乙咳嗽一声后落下最后一个字，今天的功课算是写完了，刚放下笔，就有茶水递到手边了。

尚乙看着笑容可掬的穆知微，诚惶诚恐的接了过来。

入口，很凉。

“小道长，风寒好些没？”穆知微往前近了近，笑的跟朵花似的。

尚乙昨晚鼻子塞了一晚上，这会儿刚通透，就被穆知微身上的脂粉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好多了。”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

穆知微这才想起昨晚去了何处，微微吸了吸鼻子，便闻闻到身上浓郁的脂粉味，顿时有些尴尬，继而道：“药吃完了没，我再去抓一贴？”

“还有一贴没吃。”尚乙从手下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准备重新默写第二十章。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

“要不我们叫上阿圆出去走走？”

“不用了。”

……

穆知微有些挫败的看着尚乙，字写的还是还是那么规矩工整，一点都没受影响。

从来都是人前人后的穆公子，终于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心里欠了别人的，就想快点还回去，不然，搁着难受。

又不愿这么欠着，于是，就这么看着尚乙再次写完最后一个字。

“穆公子，我想吃混沌，劳烦你跑一趟。”尚乙放下笔，一贯的好脾气。

“好！我这就去买。”穆知微二话不说，转头就冲出去了。

尚乙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又忍不住咳嗽。

尚乙刚收拾完桌子上的纸笔，穆知微就急冲冲的跑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混沌。

“小道长，混沌来了！”

清汤的，上面有几根绿油油的青菜，除了汤面飘的一小撮辣椒粉，整体来说，还是很适合病人吃的。

“穆公子，你大可不比如此。”

穆知微眨了眨眼睛。

“这些事我在山上也常做，你不必心生愧疚。”

“生病了也做？”

“嗯。”

“自己熬药？自己做饭？”

尚乙点了点头。

“你的师父师兄呢？”

“师父时常不在，师兄们都在各自师门的山峰中修炼，师父只收了我一个，所以不常来往。”

穆知微听罢后，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些，但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堵在胸口，且管他呢，总算是罪不在己了。

尚乙看了穆知微一看，因跑的太急，所以头上冒了些细汗，此刻，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尚乙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拿起横在碗上的筷子，被热气侵湿了一截，避开中间的辣椒粉，吃了五个就有些吃不下了，毕竟才吃过早饭不久。

正要放下筷子时，抬头就看见穆知微仍然在盯着自己，意思不言而喻。

尚乙无奈，只得继续吃，好不容易吃完了，胃里已经撑的隐隐作痛了。

看到她放下筷子的那一刻，穆知微总算是满足了，“唰”的一声，依旧不疾不徐的摇着扇子，神色中再也没有方才的拘谨忐忑。

人呐，就是这样。

随后，穆知微又扯了这天南地北的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直到阿圆给尚乙端药来。

“阿圆，这是巷子口张婆家的碗，待会儿给她送回去，下回请你吃她家的混沌。”穆知微笑的风流倜傥。

阿圆端过尚乙面前的空碗，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家公子，随即便跑出去了。

憨厚可爱的阿圆尚且知道，病人最忌辛辣，聪明过人的穆公子竟然不知。

而后，穆知微闲谈了两句也走了。

之后的几天，穆知微倒是没有出去了，经常躺在桂树下的摇椅上剥花生吃，沾了满身的壳，总要花很长时间去掸，阿圆说了他好几回，他好像总是乐此不疲。

有时候也会去尚乙那边，喝喝水，逗逗鸟，再胡乱扯一通，扯着扯着就开始胡说了：“小道长，你整日闷在屋子里默书，怪道这风寒总好不了。”

尚乙没理会他，由着他胡言乱语，再说，什么时候“整日闷在屋里了”，经常一日三餐都是她帮着阿圆一起做的，宅子她也在跟着打扫。

“依穆公子看？”

穆知微停住逗鸟，转头道：“小道长，你总这么见外做什么？”

“……知微。”

穆知微这才心满意足，转头继续逗鸟：“索性把桌子搬到院子里的树下，既能透气，也不耽搁你默书，如何？”

穆公子说到做到，刚吃完午饭，尚乙就瞧见自己房里的桌子已经在树下了，茶水笔墨都已经备好了，邻近挨着的便是穆知微的摇椅。

“小道长，快过来看看。”穆知微向檐下的尚乙招手。

虽然尚乙已经看到了，为了配合穆知微的热情，她还是装模作样的仔细看了一遍。

“可否满意。”

“满意。”

“以后你就在此默书，累了还能说说话。”随即抓了一把怀中的花生递给尚乙。

尚乙接过后顺手就放在了桌角处，不禁好奇：“你怎么一直在吃花生？”

“上次买多了，要早些吃完，放久了就坏了。”

“……”

要是有人打门外路过，就能瞧见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俊逸的年轻公子躺椅子上吃花生，时不时的给旁边的小厮抓一把，就连那位写字的小道长桌上也放了一堆。

吃花生容易口干，渴了就向旁边的道长讨水喝：“小道长，劳烦倒杯水。”

于是，年轻面善的道长就倒了一杯给他。

阿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直落在尚乙身上，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脚边的都剥了一堆的花生壳了，脸上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后还是穆知微看不下去，抬脚抖了他一脚，心里暗道：没出息。

面上却对着尚乙笑吟吟的：“小道长，阿圆想跟你认字。”

“我……我也认不得几个字，怕误了阿圆。”尚乙有些狭促，她一向认为自己无才无德，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副好脾气，更不用说为人师表了。

“不碍事，他目不识丁，若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就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尚乙看向阿圆，只见他一个劲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好吧。”

闻言，阿圆笑的很朵花一样，丢下手里的花生就跑过去了，尚乙起身让他坐下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身上擦了擦手。

初为师表，恨不得把自个儿知道的都交给他，阿圆第一回认字，恨不得一下子学完，一个教的仔细，一个月的认真，剩下一个无所事事穆知微。

“小道长，劳烦倒杯水？”闲得慌，自然要找点事。

尚乙倒水，递给他。

“小道长，劳烦……”

尚乙倒水，递给他。

“小道长……”

尚乙倒水，递给他。

“小……”

尚乙倒水，递给他。

这回，他都还没开口，水已经递到面前了，而且尚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知道了。

穆知微觉得这小道长挺有意思的，他都还没说话，她怎么就知道他要水了，觉得有趣，正要开口再试一遍，那边的水又递到跟前了。

穆知微喝着手中的水，心里觉得，这小道长是真的挺有趣的。

于是，再一杯接着一杯的日子里，尚乙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早上，穆知微刚起床，阿圆就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了，正碰上穆知微要出门，差点来了个面对面。

“公子，你看！”阿圆举着一张纸，只差凑到穆知微脸上了。

穆知微极为配合的凑近看了看，对着纸上跟柴火一样粗壮的字体，最后吐出一句：“狗扒似的。”

阿圆却不气馁，仍旧喜滋滋的道：道长还夸我写的好。”

穆知微笑了笑，难得没有反驳，本以为只是闹着玩的，没想到竟然认真了，阿圆性格急躁静不下来，难为这位小道长还愿意教。

“去把我书房里第二层架上，往右数第三本交给小道长，就说从这本学起。”

“第三本是什么书？”

“三字经。”

“我这就去。”阿圆将手里的纸塞到穆知微手里，转头就要往书房跑。

“等等。”穆知微将手里的纸张放到桌子，拿起一旁的折扇，今儿特意换了一把。

“公子，还有事吗？”

“晚上买只鸡回来，给你师父炖汤喝。”

“好！”

穆知微不爱煮饭，但喜欢看别人忙，经常阿圆做饭的时候，他都喜欢靠在门框上看，然后时不时的使唤两句，看他满屋子的乱窜，觉得挺有趣的。

下午的时候，阿圆什么都没做，专门去街上挑了一只又肥又大的公子，眼睛溜圆，毛发油亮，阿圆一眼就相中了。

这不，太阳还没下山，就已经焖在锅里了，生姜、大蒜、花椒、茴香都没放，就放了一勺子盐，用小火慢慢熬。

穆知微靠在门框上，换了一把扇子继续摇，闻着屋子里的香味，笑的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