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等王二将两人叫醒之时,天已经大亮了。
马车缓缓前行,唐茹蜜在车里已听到了外面的喧闹之声。这一路上颠簸,二人虽然不如侯府里休息得好,但靠着一股初入江湖的新鲜劲儿,唐茹蜜仍显得精神抖擞。她与田思思下车之时,王二正打着哈欠。不过熬夜这种事对王二来说太寻常不过,所以赶了一晚上的车他还是饶有兴致地向二人介绍:“我们已经到了沙柳镇。”
风蓼、沙柳、胡杨三镇是这一带最有名的三个城镇。风蓼镇驻扎着重兵,是出入雁门关的重镇,也是关外侯府的所在地;沙柳镇兴旺富庶,素有塞北小江南之称,漠北的高门大户大多居于此镇;而胡杨镇乃是从中原进入塞北地区的门户,所以此镇市井云集、鱼龙混杂,烟火气自然也是足得很。不过由于塞北地区地广人稀,市镇之间又有荒林沙漠相隔,因此三镇相去较远。
唐茹蜜在府中虽然久闻塞北三镇的风物,但从未亲临。此时双脚踏上沙柳镇的土地,看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就连两旁嘈杂的叫卖声都显得无比的悦耳动听。
王二弯着腰伸着手,引着二人往前走。
他一边走还一边不忘继续说道:“二位赶了一晚上的路,一定累极了。你们看,这是塞北一带最豪华的酒楼,像二位这样尊贵的客人,到里面不论是吃饭还是落脚,都是最好不过的。”
顺着王二的手,唐茹蜜看到前面果然有一幢足有三层的高楼。门楣之上悬着一块醒目的招牌,上书三个字——醉不归。
“琼台醼罢醉不归,月出昆仑天未曙。青衣结束金丝蕊,鹤扇双行引归路。”
这酒楼就叫醉不归。
此时日上三竿,田思思也早已经饿了。她见着酒家装修豪华,门口迎宾的小厮也是穿着考究,大小姐想必能够吃得惯,于是道:“唐少侠,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用一点早餐吧。”
唐茹蜜会心一笑,吩咐道:“去开一间上好的房间,吃饭之前我还要梳洗打……打理一番。”
自从昨晚听到唐茹蜜和田思思的零星谈话,王二就一直在观察这一对奇怪的男女。此时看到田思思对这位唐少侠极为尊重,心知这少年必然是个主要人物。刚才他故意将二人引入这醉不归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他想看一看这两位在塞北一带最豪华的酒楼里是如何花钱的。
因为一个人怎么花钱,往往很能说明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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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醉不归,小厮迎入。
田思思吩咐王二在外面候着,自己便伺候着唐茹蜜进了上房。
王二嘴上应承着,心里实留意着二人的举动。
一男一女进了上房,这孤男寡女的,难免不让人想入非非。特别是这少年油头粉面,一看就是花丛粉黛中的常客!
王二心里胡思乱想着,想要跟过去查探查探,他又没那个胆子。思来想去,王二一拍脑门:“如今那箱子细软还在自己的车上,若是丢下这二人自己跑了,他们还能报官不成?”
俗话说得好,不爱思考的车夫算不上称职的坏蛋。
这里离关外侯府并不算太远,若是这二人回到侯府和小板凳重新一合计,那自己的这些小算盘多半会暴露。
王二当然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可如果再远一点,加上这两个主顾出点什么事——比如说死了——那箱子里的东西可就全是自己的。试问到时候,谁还会跟他追究呢?
想到这里,王二不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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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唐茹蜜便和田思思出了门来。田思思倒还是之前的装束打扮,唐茹蜜却换了一件淡蓝色缎面劲装,飒爽中又不乏贵气。王二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唐茹蜜,看得他心里直赞:“天下咋会有这么标致的男娃咧!”
唐茹蜜走过来,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选了一个雅座。待她入座,便吩咐田思思道:“问问店家有没有野山芝鱼翅羹,时候尚早不宜油腻,就吃些清淡滋补的吧。”
王二见田思思在一旁侍立伺候,自己也识趣地站着。
唐茹蜜见田思思和王二都有些拘谨,于是道:“出门在外就不用客气,大家一起坐吧。”
王二假意推辞了一番这才入座,入座时还不忘奉承道:“唐少侠不但豪气,还能与民同乐,好人啊好人……”
不一会儿羹汤与小食上齐,三人正准备用餐,却突然听到一旁有人高宣佛号:“阿弥陀佛!”
唐茹蜜闻声抬头,身旁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挺着肥肚的胖和尚。这和尚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正傻乎乎地看着她笑。
王二见这和尚脏脏的,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叫花子,还没等唐茹蜜说话便叱道:“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要饭都要到醉不归来了!”
和尚无端被骂了一顿却一点不恼,他憨笑着双手合十,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这和尚双手合十宣念佛号的时候,他的一双大手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这双手实在太大了,最起码有普通人的双倍大小。若说这和尚本来就胖,手大已不足为奇,可奇怪的是他的这双手不但大,还黑。不是那种晒多了太阳的黑,而是那种肿胀泛着光的黑。
看起来像是中了毒。
唐茹蜜本就心善,她见这和尚虽然落魄了一点,但并没有恶意。看他这样子,几天没吃饭了也说不定呢。再加上这一双手,若是真中了毒也不知有没有大碍。她这么一想,心里便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意,于是道:“思思,就给这位大师一点银钱吧,出门在外的也算做了点善事。”
田思思应了一声,正要找一些散碎的银子递给和尚。可和尚见状却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我们出家人要这银钱实在是无用。若是施主不吝赐些食物,那可真是天大的功德。”
听和尚这么一说,唐茹蜜反倒觉得是自己太世俗了。一想起父亲在结交各路豪杰之时都是极谦虚,且极尊重他们的信仰与习惯,她突然觉得有些惭愧。
“如此说来倒是弟子唐突了。”唐茹蜜站起来,也学着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这才吩咐道,“思思,给这位大师点一份斋饭吧。”
和尚一听,连忙赞道:“这位施主真是善人,不知施主可否愿意再做一个更大的善事?”
唐茹蜜道:“大师请说。”
和尚苦着脸道:“这斋饭虽好,可是实在不经饿。若是施主能赐些酱牛肉和酒水,好酒好肉,佛祖一定会更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