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咏絮想起了因所说,单服霍山石斛一味,药力激荡,可以松针煮水而饮,便能缓解,便欲去打些清泉,寻一些松针回来。
她知林幼安从不在意皮肉之苦,即便不适也只会独自隐忍,可她却不能坐视不理。从前他每次练功受伤,皆是一声不吭,浑不在意,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这具身躯竟不是自己的,感觉不到痛楚一般。每每皆需师父或是陆咏絮发现他伤口渗血,才强拉他去处理伤口。
更奇的是,他不知何故丧失了味觉,不辨五味。有一次,陆咏絮从琅园带了一盒点心给他,碰巧那次厨房的下人将糖错放成了盐,陆咏絮刚尝了一口便连声呸呸,却见他浑然不觉,整块点心都已下肚,直惹得一旁的她和师父大笑不止,他却还是那副淡漠神色。
回忆起往事,陆咏絮仍不禁莞尔。只是幼年情谊难解当下隔阂,他当初不辞而别,一晃多年,如今重逢也无半句解释,大约从未看重过自己,想到此处,陆咏絮心中一片黯然。
待到打完水,又摘了一把鲜嫩的松针,快到山洞前,陆咏絮心中不由地惶恐起来,生怕一进山洞,却见他又已离去。到了山洞跟前,只见洞中篝火明亮。进了山洞,赫然见到林幼安仍在原地闭目打坐。陆咏絮终于舒了一口气。
陆咏絮取出盛满山泉的铜水壶,打开手帕,将其中包着的一把松针丢入壶中,又把铜壶悬在篝火上。不多时,水已煮沸,她取下铜壶,晾至温热,递给林幼安道:“喝点水吧。”
只见林幼安面色微微泛红,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想是药力激荡的缘故,此时必然十分难受,却仍然一声不吭,陆咏絮不由地暗暗心痛。
林幼安睁眼接过铜壶,闻到壶中清香阵阵,却毫不在意壶中煮了什么,并无一句相问,只是慢慢饮下。
陆咏絮见他如此,心中不由地好笑:以这山野松针煮水,虽然清香扑鼻,到底不是正经茶叶,想必味道一定苦涩难咽,他却浑然不觉,又是这般万事不萦于心的性子,全不在意皮肉之苦,真应了他师父玩笑时给他取的别号:半仙。
这一夜,陆咏絮睡得极不安稳,时时梦见荒草丛生的松林小院,惊醒起身,看一眼不远处安静休息的林幼安,才略略放下心来,强迫自己再次入眠。
天亮之时,陆咏絮又要出发去山上寻找石斛,便对林幼安道:“和我同去璎珞峰的那位朋友也中了花毒,急需霍山石斛解毒。我还需去山上继续寻找。”
林幼安早已起身打坐,闭目中嗯了一声。
陆咏絮见他气色比昨日好多了,估计再有半日之功,体内花毒便可尽解。虽想问他解毒之后打算去哪里,但又害怕他不愿相告,徒惹尴尬,话到嘴边却咬牙咽下,黯然离开了山洞。
有了前一日的经验,陆咏絮一日内便找齐了白望春需要的三株石斛,赶在黄昏之时下了山。
正往山洞赶去,突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抱着双臂,侧身靠着一颗树而立。此人身材瘦小,脖子前伸,有些佝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陆咏絮一见有人,防备心起,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只见一阵风吹过,那人身侧有什么东西随风扬起:是拂尘。
陆咏絮一见这拂尘,立时想起那日在太湖边杀了峨眉派乔姑娘的男子,心中咯噔一声,大叫不妙。此时再跑开已来不及,何况逃跑之时最易后背受敌,更是危险,当下便站定不动,手按佩剑,端看那人有何举动。
那人等了片刻,依然侧身立着,并不转头看陆咏絮一眼,突然开口到:“陆姑娘,我等你多时了。你为何不走近一些?”
这人声音尖细刺耳,陆咏絮听着只觉得好不舒服,却不敢冲撞,只客气询问道:“阁下等我所为何事?”
那人轻声而笑,又道:“小姑娘真不懂事,叫你走近一些也不肯。罢了罢了,那我到你跟前去吧。”正说话间,身形微动,如鬼魅滑行一般,竟已到了陆咏絮眼前。
陆咏絮见他身法诡异迅捷,心中骇然惊恐,已知凭自己的功力,在此人手下难以走脱,故而定定站在原地,手已握紧了佩剑。
这人到了陆咏絮身前,依然是抱着双臂,执拂尘而立,双目含笑,眼神却是阴恻恻的,道:“陆姑娘,我来向你求取一样东西。”
陆咏絮道:“阁下想要什么?”
这人依旧阴恻恻笑道:“你的头。”
话音未落,拂尘末端已到陆咏絮眼前。饶是陆咏絮一直戒备,仍未看清他的招数,只堪堪来得及拔剑抵挡而已。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此番陆咏絮哪敢轻敌,早将内力灌注剑身,果然感觉到对方拂尘上一股温柔的内劲,修为甚至胜过当日太湖边的那一位。虽然比之当日,陆咏絮的修为已有大进,然而不过几十招过去,已开始左支右绌。
正在凶险之时,陆咏絮眼见此人背后一个鸦青色的身影飞身而至,正是林幼安。他不仅没有离开,还及时现身相救,陆咏絮心中顿时踏实了起来。
这黑衣客也已感觉到背后有人袭来,当机立断,拂尘一挥,甩开了陆咏絮的长剑,回身结结实实接下了林幼安一掌。
两人内力相交之处,四周尘土飞扬。这黑衣客并未料到林幼安年纪轻轻,内力竟如此深厚,又要分心提防背后的陆咏絮,硬生生接下林幼安一掌后,登时口吐鲜血,倒退几步。尚未站稳,陆咏絮一招“心忧曷已”,已攻向他背心。林幼安见陆咏絮出招,立时出掌封住这黑衣客的去路。陆咏絮剑身捅入这黑衣客的心窝,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穿胸而出的剑尖,便倒地死去。
陆咏絮心头突突狂跳,方才境况凶险,着实令她后怕。抬头看了一眼林幼安,只见他仍是那般古井无波的神色,倒令她心安不少。
陆咏絮蹲下身,在这黑衣人腰上摸出了一块令牌。这令牌上的雕花精致典雅,令牌正中只刻着一个“贺”字,背面却什么也没有,更无别的信息,实在神秘。
陆咏絮站起身来,却见林幼安正盯着这黑衣客的脖子,神色古怪,正要开口询问,他却忽然道:“你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