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陆咏絮正在院中赏月，忽听见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只见峨眉派中的弟子们都急匆匆地往大殿方向奔去。

陆咏絮好生奇怪，扯住一个弟子询问。那弟子道：“沈师姐要出家了，正在大殿行剃度之礼呢。”

陆咏絮心中一惊，连忙跟着人群往大殿奔去。到了大殿外，众弟子未得命令，不敢进去，只在门外观看。陆咏絮便混在人群中，向大殿中瞧去。

只见那大殿正中蒲团上跪着一个女弟子，观其清冷的背影，正是沈素萍无疑。慧空师太立于沈素萍一侧，低声念诵着经文。静和和石春燕立于另一侧，脸现戚然之色。

陆咏絮想起白日里沈素萍还好好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动了出家的心思，便悄悄问身旁的峨眉弟子：“沈姑娘为何突然出家？”

那弟子悄声回道：“听说是东宫来的那位严大人，看中沈师姐美貌，向掌门师尊提出要迎沈师姐入东宫，代替已故的乔师姐侍奉太子殿下。沈师姐不从，只能出家以明心志。”

此时慧空师太诵罢经文，拿起剃刀，却一再犹豫，长叹了口气道：“素萍，你当真想好了吗？”

沈素萍道：“师父，我意已决，请您为我剃度。”

慧空师太叹道：“素萍，你若不愿，为师替你回绝了严大人便是。”

沈素萍道：“师父，我自幼由您收养教导，您对我恩深似海，徒儿永志不忘。徒儿本应时时想着报答师恩，可是若要徒儿一生困守于宫墙之中，徒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这副容貌非我所求，却引来了这等祸事，让师父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徒儿无可赎罪，也不奢望再觅良人，只求余生长伴青灯古佛，侍奉师父。”饶是沈素萍素来高傲，说到此处，也已抑制不住哽咽。

陆咏絮一向心思敏感，此时听了这番话，当真是感同身受，止不住地替沈素萍难过起来。峨眉派自古便有掌门之位只传出家女尼的规矩，沈素萍位列四大弟子之一，一向颇受慧空师太器重，却并未出家，自是宁愿放弃峨眉派掌门之位，也期盼着能觅得一段良缘。她正值妙龄，太子却已年过四旬，怎堪良配？可是东宫之人已然开口，若不断发明志，此事却无法可解，更兼有愧于师门，只能剃度出家，一生侍奉师父，方能赎罪。

当下慧空师太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便为沈素萍剃度。剃刀过处，屡屡青丝落地，虽无半点声息，却仿佛重重击打在众人心上。静和与石春燕不忍再看，都侧过身去。殿外围观的众人也都唏嘘不已。

这时，围观的众人忽然渐渐向两边分散，不知为谁让开了一条道路。陆咏絮随着众人退到一边，只见来的这人身材佝偻，尖嘴白面，手执拂尘。陆咏絮一眼便看出此人是名内监，大约便是众人口中那位来自东宫的严大人。

这严公公甩着拂尘，慢悠悠地走入殿中。殿外分散的众人又围到大殿门口，此时竟是大气也不敢出。

此时沈素萍已经剃度完成，仍然背对着众人跪在殿中。慧空师太放下剃刀，看见严公公到来，迎上半步道：“夜已深了，严大人不在房中休息，突然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严公公扫了一眼蒲团上的背影，操着尖细的嗓音道：“怎么未见沈姑娘？我听说，她似乎并不情愿服侍太子殿下，是吗？”

慧空师太一时难以回答，支吾道：“这……”

石春燕立时上前，向严公公道：“沈师姐并非不愿，只是……”

严公公斜眼看着石春燕道：“只是什么？”

石春燕道：“只是……”却一时接不上来。

“只是沈素萍已经死了。”一直背对着众人跪在蒲团上的沈素萍忽然开口，接过了石春燕的话。她语气平淡，便如一口古井，全没有半点情绪在其中。

沈素萍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转身，直面严公公。殿外众人此时方才看清，从前那个黑发雪肤的貌美女子，竟然一夕之间便成了一个面如死灰的女尼。陆咏絮在殿外瞧见她毫无神采的双眼，忽地想起那日她在山茶树下，为一朵落花而惆怅悲哀的神色。她原本是那样一个高傲敏感的女子，竟被生生逼到这般绝境，怎不令人心痛呢？

严公公一见沈素萍竟然落发为尼，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举着拂尘指着沈素萍道：“你，你……”

慧空师太道：“正是。沈素萍已经死了。贫尼今日新收了一位弟子，法号静心。”又侧头向沈素萍道：“静心，见过严大人。”

沈素萍神色间了无生气，平静行礼道：“在下峨眉派方外弟子静心，见过严大人。”

严公公气急反笑，道：“好啊，好啊，峨眉派真是好得很呐！待我回去禀告太子殿下，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不能继续狂傲！”

众人听了此话，心中都是一凛。慧空师太急道：“严大人胸宽似海，这等小事何需禀告太子殿下？”

严公公冷笑道：“峨眉派先是说要送嫁乔氏入东宫侍奉，可乔氏死了。今日，老奴为殿下选中沈姑娘，她竟然出家了。老奴倒要问问，峨眉派是仗了谁的势，竟敢如此狂傲，一再地拂逆太子殿下？”

严公公此话一出，不仅峨眉派众人面露愠色，连陆咏絮这个外人也觉得极其过分。乔姑娘丧命的根源便是牵扯进了东宫与汉王的皇位之争中，峨眉派本是受害者，此刻这严公公话中之意，似乎是在暗示这件血案是峨眉派自己主导的一般，怎不令人心寒？

石春燕眼眶早已红了，却强忍住泪水解释道：“严大人，您误会了。乔师妹一案，敝派是受害者，并非是刻意为之。”

严公公道：“那沈姑娘出家之事，又怎么解释？”

沈素萍正要开口，门外围观的众人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道：“沈师姐出家，是因为她自知配不上太子殿下，愧对严大人的抬爱。若要选出一个女弟子入侍东宫，敝派有比沈师姐更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