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晓时分,日月在半空遥遥相望,中间是一片浅蓝,隐约点缀着几颗星,向右晕染了大片的浓墨,向左则是洋洋洒洒金灿灿的光芒。
侍女将窗子推开,一阵冷风吹进,床上鼓起的小山丘动了一下,里面的人默默裹紧被子。
侍女走到床前,柔声唤道:“小姐,起来了。”
没有得到回应,侍女弯下腰轻轻拍了拍被子。
床上的一团动了动,漏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说道:“小茴,我不想扎马步。”
名叫小茴的侍女将衣裳搭在床沿,无奈的笑笑。
床上人侧过头,语气娇嗔道:“我今日想休息,好不好嘛~”
小茴半蹲在床前,抓住被角,学着云锦的语气笑意盈盈道:“不可以~”
云锦装作死鸭子嘴硬,干脆翻过身不再搭理小茴。
“小姐再这样偷懒,我就只能如实告诉夫人了,”小茴一摊手,状似无奈的说道。
“我娘找我爹去了,她不在府中!”云锦有恃无恐,得意洋洋的说道。
“可是我可以飞鸽传书,托人捎信啊,总有办法把话带到的,”小茴顽劣的笑起来,“然后,小姐可就惨咯……”
沉默了一瞬,小姑娘噘着嘴,不情不愿的起身,换上练功服,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暮春时节的清晨,天还冷得很,云锦头上却满是细密的汗珠。
终于一柱香燃尽,云锦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随手用袖子擦了下额头。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半点月亮的影子也没有了,只盯着看了一会儿,眼前就多了好些金线,有点像小茴打的金丝络子,配着红线,来回穿了几颗白玉珠子,戴在腰上好看极了。
云锦最喜欢看小茴做女红,一根绳打个圈,再添一根绳子,绕来绕去,一针一线,掐指提线,然后就成了一个络子,或者荷包、香囊。
记得某次,云锦一时兴起想要绣个荷包,小茴教了她好久都没有学会,还被针扎了好几下指头。
一件斗篷披了过来,耳边传来嬷嬷絮絮叨叨的声音,“小姐怎么还在这坐着,晨练完刚出来汗,可别吹了风……”
云锦裹紧斗篷,笑嘻嘻的回头,“好啦,嬷嬷,我这就回屋去。”
在屋里坐了一会,身上就感觉暖洋洋的,嬷嬷接过云锦脱下的斗篷,点了下她的额头,“小姐自幼身体就弱,可得多注意些。”
云锦嘿嘿的笑。
正巧,小茴拎着食盒回来,云锦赶忙跑过去瞧她端了什么好吃的。
打开精致的小瓷碗,照例是扑面而来的苦味,云锦该是有一个哥哥的,可惜稚儿命薄,没两年就去了,云夫人江氏因过度悲伤肝气郁结毁了身子,调养数年方诞下一女。
因着是早产儿加上有孕时江氏的身体尚未调养好,云锦先天不足,几时命在旦夕,无论是御医还是江湖术士都摇头说命不久矣。
江氏偏不信这个邪,拿着御医给的方子让丫鬟煎药,还命仆役一盆盆的端来凉水,足足半月有余,她守着云锦寸步不离,平日里一勺勺的喂汤药,往往刚把药灌进去小云锦第二口就吐出来,于是江氏把云锦给乳母抱着,自己就狠心捏着云锦的鼻子往嘴里灌,云锦哇哇的哭,江氏心疼也止不住的掉眼泪。
等到终于从阎罗王那抢回一条命,江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对于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女,云将军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着,简直就是含在手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老夫人也是宝贝的很,经常赏这赏那,动不动就让她去歇着。
江氏却提议让玉锦每天锻炼。
“姑娘家家的又不需要她继承将军名号,锦儿这么小,身子又这么弱,再伤着可怎么办,”老夫人对于府中子嗣单薄一事本就颇有怨言,她认为这都是由于江氏善妒,心胸狭隘,容不得他人,经常明里暗里的骂江氏没有当家主母的气量。
“娘,锦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比谁都心疼”,江氏对于此事很固执,力排众议,坚持让玉锦去锻炼。
看着这么小的孩子跑来跑去,府中人都心疼的紧,江氏也觉得不好,于是扎马步成了每日晨练的内容,训练更累了,但云锦的身体确实逐渐好转,也就没有人再多说什么。
云锦最开始比同龄的孩子瘦小的多,到最后越长越高,竟然还反超了她们。
训练偶尔可以靠撒娇躲过去,但每日的补药是断不了的,这是宫里一个老太医开的方子,说是有调养脾胃的功效。
云锦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皱着脸吐了吐舌头。
嬷嬷拿起一块蜜饯喂过去,心疼的拍拍云锦后背。
“咳咳…咳……,”云锦咳嗽几下,忽然想起什么,摆摆手,对嬷嬷说道:“嬷嬷您先回去休息吧,”云锦笑着解释,“我才知道前几日下雨时嬷嬷腰伤犯了,这两日都没休息好,想让嬷嬷多睡会。”
嬷嬷大惊失色,赶忙道:“这怎么行,老奴得陪着小姐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小茴在一旁柔声道:“嬷嬷不要担心,还有我看着小姐呢。”
云锦附和道:“对啊,对啊,有小茴呢!”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转过头一齐可怜兮兮的看着嬷嬷。
“嬷嬷您不信任小茴吗?”
“对啊,难道嬷嬷不相信我吗?”
“好吧……”嬷嬷看着面前两个小丫头,摇摇头,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让步道:“不过我得看着小姐吃完饭才行。”
“好!”云锦笑嘻嘻的点头。
小茴打开另一个小碗,里面是细腻滑嫩的鸡蛋羹,细细抿一口,还有丝丝姜甜味。
最后是一盅鸡汤,云锦吃的差不多了,端起来喝了两口,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
又倒了点茶水漱口用,嬷嬷将碗筷收进食盒,离去前还在嘱咐小茴。
一直盯到嬷嬷关上了房门,云锦立马站起来,小心翼翼的从床下拿出一个木盒,献宝似的拿给小茴。
“你把嬷嬷支走,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小茴看着一木盒绿油油的“草”苦笑不得。
云锦冷哼一声,“你懂什么,这叫柠檬草,那些宫女都在吃这个。”
“那小姐是如何知道的呢?”小茴佯作好奇的样子问道。
云锦骄傲的昂起头,“这当然是我听见的啦,我偷偷跟着她们,也采了好些,可好吃了,”说着,云锦拿起一根“草”递到小茴嘴边,期待道:“你快点尝尝。”
看着自家小姐亮晶晶的眸子,小茴张开嘴,麻木的嚼了几下,然后发现这“草”酸酸甜甜的果真好吃。
“不过小姐下次可不能乱吃东西,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万一伤了身体怎么办?”小茴一边嚼柠檬草,一边嘱咐云锦。
云锦把木盒重新放回床下,敷衍的点点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小茴笑着无奈的摇摇头,“小姐先漱漱口,洗把脸,我们得赶快收拾一下。”
架子上放着木盆,已经调试好了水温,云锦拿手帕胡乱擦了把脸,然后乖乖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的人长了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眯着眼也给人笑意盈盈的感觉。
曾经外祖父还在的时候,经常抱着玉锦笑说,这说双眼睛没随云将军,也不像江氏,到是像极了她的舅舅。
外祖父老的时候已经认不得人了,每天胡言乱语,时而哭,时而笑,大部分时间还是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的晒太阳。
只有只言片语,云锦到底也没拼凑出舅舅的模样,不过斯人已逝,唯愿生者如斯。
自从外祖父离去后,云锦再没有听谁提过舅舅。
小茴拿着木梳站在身后,先梳出来两个发髻,将木梳放下后对称系出两大椎,拿发带绑在头顶两侧,又在髻中引出一小绺头发垂下。
云锦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又转头换个方向。
“怎样,镜子里的人是不是美若仙子,”小茴笑侃道。
云锦俏皮的吐吐舌头,将练功服换成月白银丝绣花长裙,云锦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仔细抚平裙上的皱褶。
小茴围着云锦左看右看,沉思片刻又从梳妆盒中找出一串小铃铛。
云锦走动两步,腰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声音清脆极了。
“小姐,我们该走了,”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人儿,小茴忍不住出声提醒。
“恩恩,好,”云锦含糊了几句,一把抱住小茴的胳膊,“走吧!”
两个亲昵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廊道,随后消失在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