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薛文博可谓是洛阳城内最为德高望重者,历经四朝的重臣,即便是权倾朝野、嚣张跋扈的上官丞相都敬薛太傅三分。他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为人高风亮节,刚正不阿。他不仅是景文帝和平炀帝的老师,更于宣明帝而言亦师亦友。
除此以外,薛太傅竟也有一桩情事是洛宁城的佳话!
只是,那人并不是薛少爷的生母,而是他原配大娘子。薛家大娘子出生名门而不娇,知书达礼却不傲。夫妻二人也曾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是洛宁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伉俪。可惜天妒佳偶,薛大娘子自小身子弱,头一胎便难产,身子没扛住母子双亡。薛太傅在薛大娘子断气前起誓,此生永不再娶!这一承诺,薛太傅遵守了一世。要知道,薛府大娘子香消玉殒的那一年,薛太傅正值血气方刚!原本众人也只以为他是爱妻心切只是为了让薛大娘子走得安心,才如此许诺。却不曾想,太傅果真再也未娶。薛祖母眼见着薛家无后,同薛太傅哭闹多年也未曾有结果,一气之下搬回了乡下老宅鲜少回到洛宁。直到薛太傅不惑那年,因薛母病危告假回乡。其后,薛母过世后,薛太傅在乡下为母守孝三年,再回薛府时便带回了一个男婴,那男婴便是薛皓轩。
随行的下人说,薛祖母临终前很是痛苦,却始终闭不了眼,说是怕走后无言面对薛家列祖列宗。薛太傅不忍母亲痛苦,妥协答应会和跟随薛祖母多年的女婢为薛家留后,那女婢与薛祖母情同母女,本也无心嫁人一心为薛家守墓,更是深知薛太傅对发妻用情至深,固为报答薛家收留之恩愿意无名无分诞下薛子,之后便在乡下为薛家守墓,没过几年便也走了。。。。。。
小皓轩的记忆中,父亲对他总是冷冷淡淡。父子见面少之胜少,小皓轩自小便是家中下人孙嬷嬷一手带大。父亲不过也只是偶尔指点功课罢了。小时候,小皓轩疑惑父亲为何不像旁人家父亲那般宠溺时,孙嬷嬷总会开导他:“太傅孤独一生,老来得子,怕是不懂得如何处之。主子便多担待些。“
那时候,小薛皓轩便时常体贴的主动亲近。
“轩儿向父亲问安。”
“轩儿早!”薛太傅微笑看着薛俊轩,点点头。
“父亲今日天气甚好!”
“是的。”
“......”
“父亲明日可与轩儿踏青?”
“朝中事务近来繁忙。轩儿可能理解?”
“......”
“父亲明日可早些回来,与轩儿一起晚膳?”
“前线战乱不断,做臣子的要与君分忧,轩儿呀,你能理解的吧!”
“......”
薛太傅却总是公务繁忙,也只有每年的父子俩各自生辰才会在一起同桌共膳。而这唯一的温暖却也在薛皓轩十五岁那年起再也没有了。
对于坊间流传的纷纷扬扬的父亲与嫡母的爱情故事,薛府下人也在私下讨论。所以他自然偶尔会听见一些,一次他吵闹着一定要见生母而誓不罢休,薛太傅倒也是妥协了。可生母决绝地说:“少爷,你不必想念我。虽我生下了你,那也是为了报答薛府对我的恩情。你我虽有母子之实,但绝无母子之缘。我只是代替大娘子为薛家生下了少爷,如此罢了!“
那之后,小皓轩便再也没有见过生母。也并不反感薛太傅对发妻的深情,后面没多久乡下传来生母病逝的消息。小皓轩更是再也不提生母的事情。
每年清明节与寒食节朝廷放假四日。可薛太傅返乡来回路程便已需要三四日,所以每逢清明薛太傅必会额外告假几日回乡祭祖。小皓轩每每求着同父亲一起回乡祭祖,太傅却总怎么也不松口。直到有一次在院中听见下人议论,说妾室生的孩子是没有资格祭祖的,太傅不愿带着少爷或许是因为少爷的生母无名无份,顶多算个外室罢了!
此后,小皓轩便也不再提要跟着回乡祭祖的事情了。
时间一晃,小皓轩五岁了。那年清明,薛太傅照惯例回乡祭祖。也不知怎么的,那段日子,一向身子健朗的孙嬷嬷却倒下了。多少郎中看诊也无济于事,吃了数日的药却始终不见好转。
一日,小皓轩在房子念书,隐隐听见几个小厮在院中窃窃私语。便好奇的走到窗下探头细听。
“老爷给咱们这几日的假不过是想着让咱们回乡祭祖的,你们几个倒好,却只想着郊游!哎,不肖子孙呀!”
“这可是冤枉死我了!我也想回乡!只可惜我家乡太远,不能如你一般去回不过半日有余。我家乡甚远,来回路程便需要半月之久,哪里回得去!”那个瘦瘦小厮眼神中流入出一种惋惜,可片刻眼珠便灵动地一转带像另一个话题:“可你们想想看,这一年四个季节为何咱老祖宗偏偏选在冬至后的第壹佰零八天给祖先上坟呢!不就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景色最美吗!”
“那照你的意思是咱们老祖宗体贴大家祭祖辛苦,便让我们借着祭祖的机会沿途欣赏风景吗?”另一个胖胖的小厮笑着说。
“你还别说,兴许老祖宗果真是这个意思!在我们老家,这清明不叫清明。”
“清明不叫清明,那叫什么?”
“踏春节!”
“你们看,踏春!踏春!老祖宗不就是叫我们去郊游吗!”
“好啦,别贫了,你且说一说昨日你同你那相好可是去了西郊?可有什么好玩的。”
“是呀是呀!你倒是说说!”
“西郊有什么好去,那里靠着法华寺,人山人海的,我才不去的。”
“不去西郊?那边是萍水湖咯!”
瘦瘦的小厮摇了摇头,神秘的笑道“你们一定想不到。”
“是哪里?你倒是说说!”
“就是就是!别卖棺材啦!”
“南面的……”
“南山?!不会吧……”
“听说那里很邪乎的。”
“我也听说曾经有人在南山突然失踪,稍后几天尸体又在山下被发现!尸身伤痕累累,死状凄惨!”
“那些都是传言,官府都出来辟谣了!是因为雨天山路滑,他们自己不小心摔的。南山一向人烟稀少,有些财狼虎豹也不稀奇,八成是被什么动物也伤着了。不足为惧!”
“我可是不敢去南山的!”
“哈哈!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胆小鬼,南山的美才保存的那么完整,南山同人间仙境一般!”
“当真?”那人半信半疑。
“真的,我和你说现在……”
“你们围在这里作甚!”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悄然出现在那群人面前,低声呵斥道,眼神余光扫视了一眼书房方向生怕惊扰到小皓轩。
这少年正是孙嬷嬷的独子,名为逆风。逆风年长薛皓轩几岁。薛太傅与江湖第一门派百里门门主百里啸海是忘年之交,在逆风五岁那年,薛太傅秘密将逆风送往百里门托付给百里啸海。百里啸海赞他骨骼惊奇是天生习武奇才。他深得百里真传,十几岁便能打败百里门中排名前十的高手。府中的下人都忌惮他们母子二人。
“少爷在书房读书,你们却挑选此处喧哗。是不是看孙嬷嬷今日不在,便敢如此胆大放肆!”
“逆风少爷我们不敢了!”
“我们知错了,逆风少爷!”
“……”
“还不退下!”逆风怒视着几个小厮,虽说这几人年纪未必比他小,但是那气势完全像是一个霸气的成年人。
这个逆风!
想到这个逆风,小皓轩稚嫩的小脸皱起了眉头。那是今年新年的第一天晚上,轩雨阁上下全都挤在公子院中看烟火。那是当今圣上御赐的烟火,稀罕的很。当今圣上向来尊师孝道,对薛太傅这个老师更是恩宠有佳,但凡有些奇珍异宝或者各国稀释贡品都会想到太傅。可惜这位薛太傅向来只喜诗词歌赋心系国家大事,对这类恩赐并不另眼相待,碍于圣上的颜面也不好推托,这些赏赐便尽数进了轩雨阁。如此,小皓轩虽生于太傅府,倒也是在轩雨阁中尽享繁华奢侈的长大。
烟花在夜空中爆开,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绽放后的光芒随而犹如流星般从空中直落下来。全院欢声笑语着,孙嬷嬷蹲在小皓轩的身边,环抱着他,以防有烟火伤着小皓轩。
就在那时轩雨阁的门开了,顾管家领着一个肤色黝黑身板看着很是很结实的高个子少年在烟火中向他们走来。那少年直直地看着孙嬷嬷乌黑的眼球在烟花光芒的映衬下发出异彩的光。小皓轩回侧过头,却发现原本笑脸洋溢的孙嬷嬷此刻眼角竟泛着泪光。
孙嬷嬷说:“少爷,这是逆风,往后他就是您的贴身护卫,孙嬷嬷不能时刻陪在您的身边,往后有逆风陪陪着叫我也好安心些!”孙嬷嬷低声对自己的儿子道:“少爷往后便是你的主子,你要护他一世周全!”
小皓轩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叫逆风的少年,记忆中父亲和孙嬷嬷的对话中曾提到过这个名字,那时候小皓轩便已经得知孙嬷嬷有个年长自己八岁的儿子,只听说他五岁便被用送到有着江湖第一大门派之称的百里门习武,是百里门主的关门弟子。这么算算如今也该是是拾叁岁了。
小皓轩打量着逆风的时候,逆风也在暗暗地观察着他。五岁的小皓轩个子小小的,白白净净的脸蛋笑的时候一脸无辜稚嫩。他笑着看着逆风心里面很是喜欢,一直以来孙嬷嬷就像是他的半个母亲而逆风是孙嬷嬷的儿子,小皓轩心里面想着这样算来逆风也算是自己半个哥哥。逆风生来就比同年龄的孩子高些,加上年龄又比小皓轩大些,因为自小习武身材也就更加结实些,有点有些的肤色让他看着更加早熟。小瓷娃娃!逆风在心里面暗道。他并不喜欢小皓轩,自打进轩雨阁的第一眼看着母亲抱着这个瓷娃娃时那满眼的溺爱,他内心一直以来的被抛弃感越发强烈了。逆风自出生起便于母亲生活在皇室的玉泉寺,虽寺庙生活清规戒律,
粗茶淡饭倒也是在住持的庇护下在玉泉寺生活无忧。本以为能和母亲在玉泉寺生活一辈子,却在自己八岁那年母亲突然带着他离开寺庙进了太傅府。她说,他们母子二人未来要守护的人会在此府中,随后便要送自己去石湖山拜百里门主为师习得一身武艺,将来护那人周全。逆风不想也不愿,他原本只想做一个小沙弥和母亲一直生活在玉泉寺。被送到石门山习时逆风内心一直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所幸玉泉寺掌门一直暗中栽培逆风,通过各种看似辛苦的方式磨他使得逆风有着非凡的武功底子,加上百里门主亲自教导,逆风在百里门闭关习武了八年便出师回了太傅府。
逆风一句低声道“知道了!”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眼中却闪跃着不屑。那之后,小皓轩更是无数次发现了逆风的异常,他会偷偷丢掉小皓轩给他的点心,会在得知新衣服布料原本是小皓轩所赠后假装无意弄破……总之所有与小皓轩相关的事情,逆风私下都会反应异常。小皓轩从感受猜测,到确认逆风的敌意。便也渐渐疏远防备。
隐隐听见逆风低声训斥那几个小厮的声音。训人的时候倒是像极了孙嬷嬷,这逆风平时看着一声不吭,训斥的时候神色间甚是遗传了孙嬷嬷的那股厉害劲!小皓轩暗暗想着,随后听见小厮们慌忙跑走的脚步声,院子又安静了下来。
小厮们的对话小皓轩听的很清楚,“踏青!”“南山!”这几个词一下子勾起了小皓轩全部的好奇心。昨日临摹书法,小厮寻来的名帖便是一首王观的《庆清朝慢》:调雨为酥,催冰做水,东君分付春还。何人便将轻暖,点破残寒。结伴踏青去好,平头鞋子小双鸾。烟郊外,望中秀色,如有无间。晴则个,阴则个,饾饤得天气,有许多般。须教镂花拨柳,争要先看。不道吴绫绣袜,香泥斜沁几行斑。东风巧,尽收翠绿,吹在眉山。
这描绘的就是踏青之景色!自小薛太傅和孙嬷嬷不常让他出府,唯一的与薛府外联系也就只是偶尔入宫读书。南山,他在书中曾经读到过,南山位处洛宁城最南面,地处偏僻,悬崖峭壁,各类奇珍异草应有尽有,一年四季风景如画。前几朝的皇家猎手场便设在此处,后因地势险要皇族子弟在此接连几番出了几次意外,便放弃了此处。如今听小厮们提起,更是勾起了他对南山的期待,这踏青的赏春的心情一下子澎湃起来,挡也挡不住。平日里孙嬷嬷看自己看的甚为紧张,现下孙嬷嬷卧床不起,父亲又不在府中,踏青之事势在必得!
“得先找个向导吧!”小皓轩虽说仅仅五岁,自小骄惯些,但是心思还是比较缜密些的小孩。他自小有着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的本领,文章书籍自然是阅读的多些,心智也自然高出常人许多。他自知自己没有独自面对薛薛之外的环境经验,短短一日的时间若想好好的享受一次完美的踏青必定需要有人替自己安排筹划。可是找谁最合适呢?全府上下......这些小厮丫鬟怕是靠不住的,毕竟他也不想上一秒说完,下一秒孙嬷嬷便从床上硬撑着来阻止他。得有一个人,在这家中能有些地位不太畏惧孙嬷嬷的权势,既不会向孙嬷嬷出卖自己的小心思,且又能帮到自己安排踏青事宜。如此,他脑中浮现出一个人选......顾长明!薛府的大总管!只是要说服他恐怕会有些周折。
薛峻轩打定了主意站起身回到书桌前,端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衫唤来北苑的管事大丫头,她是孙嬷嬷的左右手名为翠儿。
“孙嬷嬷的病你自然比我更加了解些!这些年孙嬷嬷为我可算是凡是亲力亲耗尽心力。她待我如亲子,如今病倒,怕也是为我事事操心所致。”孙嬷嬷的病确实来的蹊跷,管家也为孙嬷嬷寻找了几位郎中,都找不到病根,最后只能归根于劳累所致,开了些安神休眠的方子,让孙嬷嬷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小皓轩这样声情并茂的说着,倒也是没有毛病。“我看着孙嬷嬷越发憔悴。甚是心疼!”
“少爷如此看中孙嬷嬷,也不枉费孙嬷嬷对少爷的一番苦心。少爷不知,孙嬷嬷这些日子纵使是病了,但凡醒着的时候也必定会一一过问少爷的事情,生怕我们哪里一不留神出了岔子。”
“翠儿姐姐,这便是你不对了!难怪我一直疑惑为何顾管家寻遍名医,孙嬷嬷却久病不医。”
翠儿有些激动,面上去也不敢造次,只道:“少爷何处此言?我,我如何会害孙嬷嬷?”
“孙嬷嬷为何生病,就因往日里操心太多。如今生病,翠儿姐姐你作为孙嬷嬷的左右手,不让她好生休养,却还由着下面的人事事禀报打扰,这如何让孙嬷嬷好好休养!”小皓轩盯着翠儿,叹息道:“枉费孙嬷嬷往日里对你另眼相待,一直想要提拔你,怎么在这关键时候,翠儿姐姐就糊涂了!”
“少爷训斥的是,这倒真是翠儿的不懂事儿了!”那丫鬟往日里向来机灵,今儿倒是被小皓轩一脸真诚给打动了:“翠儿这就吩咐下午,任何人不得私下进孙嬷嬷那屋打扰她休养,孙嬷嬷醒着的时候我便亲自回复,倒是让她安心静养。”
“翠儿姐姐向来稳妥,也省的叫其它人见了孙嬷嬷将本吃什么,喝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一一讲给孙嬷嬷听,这叫孙嬷嬷如何不烦神如何不操心!”
“少爷说的是,每回少爷吃多了孙嬷嬷担心您吃多伤胃,吃少了又担心您胃口不好是不是病了。其实小少爷如此如此健康,当下只需回复孙嬷嬷一句一切都好便是,少爷一切安好便足以让孙嬷嬷安心修养!”
“翠儿姐姐果然聪明灵巧。”目的达成,小皓轩打发了翠儿,又让小厮请来顾总管。
“少爷,这可万万不行!”顾总管满脸写着拒绝,身体往后退了退,摆了摆双手:“要不......要不少爷还是等老爷回来或者孙嬷嬷病好了,您再做此打算!“
“如今正是踏青的最佳时候,”小皓轩转头看着窗外:“顾总管,你看这满目星空,明日必是个适合踏青野游的晴朗天气!”
“少爷,不是我不愿意呀,只是太傅和孙嬷嬷那边......我......我,我有心无力呀。”
“顾总管无需过于担心......等他们知道我们也已经平安回府,况且若父亲追究,本少爷自然会一力承担!”
顾管家见他如此坚持也便对主子推脱,却又有一丝犹豫道:“可如果有人向孙嬷嬷通风报信!”顾管家的目光飘向窗外,顺着他的视线能隐约可见院中的站立着的逆风,“只怕少爷连薛府大门都迈不出去。”
“顾管家可有妙计?!”
“我听闻南山素来游客鲜少,倘若少爷愿意配合我,我们悄悄的去悄悄的回。这样便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私下带少爷踏青一事,那老爷和顾妈妈也就不会因为此事为难我。”
小皓轩沉思了一下,这顾总管似乎比想象中的好说话,事情进展的有些顺利。但很快,踏青的兴奋击败了那一丝丝顾虑,当即应允“如此甚好!”
“薛府当年修建时,在青藤苑内留有一处暗门,鲜少有人知晓。明日少爷就称病卧床,命人不得打扰。我想办法支开下人,带少爷从暗门离府。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公子意下如何?”
“总管思虑周全!这样本少爷既能如常所愿,又不给总管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