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在水榭睡了整整一日,直到旁晚才隐隐醒来。却见小彤红着眼跪在榻前替她擦拭,追问下才知昨夜她夜归之事已在太傅府上传得人尽皆知。太傅虽并为因百里夜归之事责怪半句,只是担心百里风寒卧榻一日便往水榭跑了三次,直到宫中官家急召方才离去。百里醒后,小彤又伺候着她喝了些汤药吃了点清淡小菜。百里烫了烫,自觉病已好些心中虽对小彤歉意,奈何又心系夏家之事。便对小彤又骗又哄,方才再次女扮男装前往万紫千红楼。
百里晕乎乎地赶到水月河畔时夜幕已落,万紫千红楼又是一番莺莺燕燕倚门献笑之景。她拖着病躯在楼中上下仔细寻找王平,却不见踪迹。正一筹莫展却在楼梯的拐角听见有人对话,隐约中似乎提及薛府的少爷,她便好奇多听了几句。
“。。。。。你可知,昨夜薛少爷进了你家姑娘屋后,我家姑娘可是足足哭了一夜又闹了一夜!若不是昨儿娥姐亲自出马将她按下,只怕她多半真要冲进你家姑娘那屋将薛少爷拉出来才肯作罢!我本以为我家这位平日里只是逢场作戏,不曾想她倒是果真对那薛少爷动了真情。”
“你家姑娘怎如此想不开呢!这条街上谁不知那薛少爷是多情浪子。你别看我家姑娘平日里看着傻乎乎的,我却才知她竟也是个通透之人,今儿早上我同她说那薛少爷花魁之夜待她如何如何的好,我在这楼中也近两年光景,也从没见过那薛少爷待谁如此一掷千金!可你猜怎么的,我家那姑娘竟只是笑了笑,说‘什么好不好的,只不过是趁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多捞些银子才是正理’!”
“若是旁家姑娘说出这话,我可一点也不奇怪!这话从你家那姑娘口中听到,到确实清鲜。莫不是。。。。。。”那小丫头突然捂住笑道:“莫不是薛少爷前些日子缠绵病榻足足两月有余,想必身子也不大利索昨夜缠绵定是亏待了你家羽儿姑娘,她这番话其实是在小小的埋怨,而你竟也当了真!”
“缠绵病榻两月有余的薛少爷”说的岂不正是薛伯伯家的那位哥哥!百里皱了皱眉,昨儿早上他还病未见好,晚上便又来了这莺巢燕垒。没想到满腹经纶的薛伯伯竟有这般荒唐的儿子,如此无可救药难怪薛伯伯宁愿找人在她面前诋毁,也不愿自己同他有瓜葛。
不远处,一抹深邃的眼早已将她看得仔细。那小女子一脸病容地在楼中上下左顾右盼,她手中拿着一方白色的帕子,鼻尖红红的,走路有些不稳。
百里门的账务莫不是出了什么危机?即便夏家产业是块肥肉,这小女子也不用这般拼命吧!倒是可怜那王平,他是夏家唯一的后人,倘若他再出何意外,夏家便果真是后继无人了。
虽平日里那自诩凉薄之人乃是陌神医,可他也自知自己并没有个热心肠。若放在常日他定不去管这样的闲事,只奈何舅舅终究是因他而才对夏家起的歹念,他自知有愧,便想着法子想弥补些什么。他心生一计,唤来羽儿。
今夜的一无所获让百里显得有些烦躁,她拖着病体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无力。这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身后轻拍她的肩膀。她正好奇回过身子却迎上一张让她永世难忘的脸。是他!那个昨夜卑鄙无耻偷袭她的小人!那个昨夜误她抓住王平,又害得她今日风寒的浪荡公子!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蠢蠢欲动!
不知为何,瞧着她那副张牙舞爪想将他一口吞噬的模样竟叫他有些兴奋,活这么些念头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他依旧挂着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眼角藏着的邪恶溢于言表。“小兄弟!果然是你呀!”
他居然还敢主动找上门!百里愤怒的掌正在酝酿,或许是因为她过激的情绪带动,下一秒百里便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心有力而力不足!“阿嚏!”
千钧一发之际!她竟然被自己的喷嚏打败!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将她原本到达沸点的愤怒一下泯灭!她觉得身子越发的沉重,经络阵阵酸痛叫她使不上半分力气。她只能看着仇人,看着他在她眼前满面春意,笑意盎然对她说:“小兄弟,你怎么了?一夜不见怎如此憔悴!”
百里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豁达道:“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如此小事不足一提!”心中却暗自盘算,这人连着两日都在这水月河畔出现,显然日后找他寻仇也并不是件难事。
这小女子方才还一副怒拔剑张、誓不罢休的嘴脸,怎么这会倒表现得如此豁达!他见她脸色泛红脚步飘忽,脸上不自觉的又多了几分喜气,原来是病得使不出力气,难怪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今日怎会待他如此淡然。可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以这小女子深不可测的功力即便是吹了一个时辰的夜风,有些风寒是在所难免,可也不至于病的这般厉害。他挑眉轻笑,生意故意带着些委屈道:“小兄弟昨日还对在下一见如故,今日怎如此冷淡!小兄弟莫不是还在为昨夜之事记恨在下吗?小兄弟可真是冤枉死在下了。”他神采奕奕,一本正经道:“昨夜在下偶遇见小兄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在下如小兄弟这般年纪的事情。当年的在下,本也如小兄弟一般风华正茂,却不曾想当时的一念失足竟让在下成了今日这般不堪模样。在下悔不当初!”
他的这番自省,百里措不及防。心想,这人倒算还有半分自知之明,竟也知道自己的不堪模样。
他又道:“时光荏苒,这些年在下一直自省,可倘若当初在下迷途失足之时有人能对在下循循劝诫,在下也定能及时浪子回头,洗心革面!正因为如此,在下昨夜才会迫不得已对小兄弟出手,希望在下能成为小兄弟回忆中的那个领路人!”
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你也说得出口?百里连点头也懒得敷衍。往常同金狐狸斗法,她总觉得自己比起金狐狸似乎输了些什么,可也总也想不太明白。今日在眼前这身上,她总算看出了些门道,她会输并不是她技不如人,大约是因为他们总将脸皮看作是身外之物吧!
那人却不依不饶,又故意在她耳边轻言轻语道:“若是在下不能成功规劝小兄弟,小兄弟实在固执想领略那春风一度,在下倒是也可以向小兄弟传授其中心得一二。”他尽显轻浮之态,未了不忘冲着百里的耳垂轻轻呼气。
“登徒子!”百里怎会察觉不到他的故意戏弄,抬起玉拳就要打他,可步子始终不稳,身子又重,被他轻易躲闪却将自己给折了进去。她腿一软,失去重力沉沉下坠!
半响却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她缓缓张开双眼却发现那双诡秘的眼距离她好近,而她此刻正稳稳靠在他的怀中!
她一脸愕然,却见那人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正浓,如昨夜。他虽然在笑,眼中却尽显凉薄。她听见,“姑娘们,这位小爷初生牛犊,你们可要多担待些呀!将小爷伺候好了,银子算在本少爷账上!”
百里侧头却发现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如饿虎扑食般向她涌来!
照例,薛少爷从羽儿窗口落下的时候,逆风已在河畔等他。与羽儿在帐下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之人,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换成了形似他的替身。
逆风面色沉重禀告:“主子,果然有人下手了。后院遭袭,幸好主子提前安排了孟叔在暗中保护,陌神医和夏老板都无大碍。”
他并不意外,孟叔是多年前父亲安排在他身边的护卫,他武功极高,虽看不出门路,却也绝不在舅舅功力之下。孟叔出马,后院自然安全。只是,他早已料到后院的危险,却没料到陌神医对那小女子用情至深。他如今眼中只有那人,整个洛宁城中的其它女子他全然不在眼中。论是他如何劝告对那小女子迷途知返、敬而远之,他竟也不肯听他半句。无奈,他只能暗中派孟叔保护。
逆风又道:“只是那些人都是死士,见不是孟叔对手又无后路可退,便当即咬舌自尽,一个活口也没有!”
“可看仔细,他们是冲着谁而来。”
“夏老板!孟叔说,他们人手虽多却没有人对陌神医出手半分。就是完全冲着夏老板去的!”逆风又问,“主子,今夜会不是安国公府的人?难道他们已经知晓那日瑞王府不过是意外牵扯,与此事并无关系?”
“不会。”他一口否决,“倘若是安国公府的人定不会冲着夏老板而来,夏老板在他们手上那么些时日,安国公府不会不知即便是陌神医亲自出手那夏老板也只能是多苟延残喘几日。他们反而更担心的是陌神医。”
“他们是想从陌神医口中问出是谁要救治夏老板?”
“不,他们只是要杀了他。是谁让他去的安国公府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陌神医是是否已经从夏老板身上的伤口看出什么。”
“主子果然明察秋毫。只是,倘若不是安国公府的人,那又会是谁呢?”
他微微凝神,“这么迫不及待想让夏老板断气,却又不担心夏家事发的,你说还能有谁!”
逆风黑眛一亮:“主子是谁,今夜暗杀幕后主使之人便是那在夏家案背后的操控之人?只是可惜,没有抓到活口!”逆风又道:“不过主子放心事发后,陌神医果然听从主子的建议,以为周小娘安胎之名带着夏老板入住了瑞王府。王府守卫森严,想必那夏老板倒也能在王府内安详的度过最后一段日子。”
“呲!”夜空中一道剑痕划过,那剑怒气冲冲来势极快!以逆风的速度都来不及挡下!
薛少爷却面不改色的站着没有丝毫躲闪,他悠然地摇着手中折扇任由而那柄长剑朝着他的心脏放心刺去。“小心!”逆风一阵怒吼,却见那柄剑竟轻而易举的改变了方向,薛少爷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那剑刃已然横在他的喉咙前,若不是他早已运功防护,那剑气已然刺破他的肌肤!原来方才,他不躲闪并不是来不及躲闪,而是因为那柄剑向他刺来的时侯他却在感觉不到任何杀气。似乎这柄剑主人的主人来势匆匆只是为了泄愤罢了!他并不是来杀他的。
那人方才站稳,却也在薛少爷同样的部位感觉到了同样的凉意。逆风的剑也同样横在他的喉咙前!此处的水月河畔远离远处的喧嚣,夜色中的小道上两柄冷冷的剑安静对峙!
“唐清风你做什么!快放下你的剑!你我武学同宗不要逼我对你。。。。。。”
逆风没有说完,却被薛少爷拦下。他嘴边依旧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不紧不慢道:“素闻唐舵主在江湖中以侠士闻名,今日何以做出如此无礼之举?”以他方才身手,显然并未受昨日三十鞭刑影响,他心生敬佩这个唐清风不愧是百里门最年轻的舵主。
唐清风面色冰冷,眼中尽是嘲讽之意道:“唐某以为薛少爷天资聪慧,自然明白在下今日之举。”
他闻言淡淡一笑:“噢?唐舵主不会是要告诉本少爷你是为你们家大小姐而来吧?”他顿了一下才又道:“昨日水榭,唐舵主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受辱责罚。我以为唐舵主现下应该含冤怀恨才是,今日怎又变得如此大方?难道唐舵主的伤,已然痊愈了吗?”
唐清风冷哼道:“唐某的伤不劳薛少爷提醒,在下也不能苟同薛少爷所谓的含冤怀恨。薛少爷不是在下,怎知在下心中不是受之若饴。”
“好一个受之若饴呀!可既然唐舵主这般受之若饴,那昨夜又为何对你家小姐弃之不顾?白白让她在那风口赏了近一个时辰的月亮。唐舵主若是要为此事责怪在下,可得先想一想自己可也是帮凶。”昨夜他早就察觉他的气息,只是奇怪一整个晚上他都并未现身。
唐清风握剑的手突然紧了几分,似乎随时都能将剑下之人一剑毙之,可是不知为何,他明明怒不可遏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收了剑。逆风见他收手,便也收剑守在自家主子的身旁。
月色下,唐清风的眼显得有些落寞,他淡淡说道:“昨夜。。。。。。比起会患风寒或许她更不愿在我这个罪人面前狼狈。”
薛少爷在唐清风得眼中竟然看见了一丝柔情,他有些愕然:“你,果然喜欢你家小姐。”他心中莫名不悦,没想到这小女子不但人品不佳竟还是个感情骗子,她究竟哪里好!竟迷得这一个两个的都对她这般倾心。
唐清风没有开口,却已然是默认了。
薛少爷道:“唐舵主本可以不用回答,可你却这般坦白,莫不是也是为了你家那位小姐?”他料定他对他明明心中有怨,方才却又及时收手,定然是有事相求。
唐清风淡淡看了他一眼,才道:“陌先生的事情想必梅公子已经得知了。”
此言在薛少爷和逆风心中炸裂,什么!唐清风竟然已知到他梅公子的身份!百里门暗探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瞳孔在不经意间放大,手中握扇的手紧了几分,似乎随时准备一场恶战。可是他心中又突然明白了几分,难怪明明是他寻他帮忙,却又不是一副求人办事的模样。
唐清风果然开口,:“薛少爷大可不必紧张!在下只有一桩小小请求,至于梅公子的故事我们百里门并不感兴趣。”
他的手放了放,不露声色道:“唐舵主不妨直言。”
他不卑不亢道:“唐某得知明日瑞王府有一场宴席,还请薛少爷受累带我家小姐一同前去,并想办法让我家小姐见到陌神医。”
“为何一定要让你家小姐见到陌神医?”这倒是新鲜,他不是喜欢她家小姐吗,却又为何撮成她与别的男子见面。况且,他恨不得将这两人棒打鸳鸯岂能亲手替他们搭一座鹊桥。
唐清风眼中略显担忧,“明日她定会知晓今夜陌先生遇险之事,以她同陌先生的情谊,她定会不顾一切擅闯瑞王府也要见他一面,亲自确认陌先生安危。你我都知,瑞王府守卫森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他神色一变,“唐某自知拦不住我家小姐,只能劳烦薛少爷护我家小姐周全。”
他眯了眯眼,轻蔑道:“唐舵主多虑了,你家小姐未必如你心中这般重情重义,陌先生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唐舵主所言‘情谊’二字过重了些。”
唐清风却不意外,淡淡道:“薛少爷果然对我家小姐成见颇深。薛少爷大约还不知道吧,他们二人相识已久、心意相通。陌先生是我家小姐在这个世上最相信的人,她对他的情谊绝不比对门主和金堂主浅薄。”
他大约是怕他不信,又道:“薛少爷可知,唐清风并不是唐某双亲所赐之名。清风不过是后来我家小姐随手给改的名字罢了。那时候,不知为何陌神医突然要将名字该为陌阡。他本叫纪尘风。大小姐说,陌神医心事太重活得太让人心疼,只希望能有一阵清风过从此了无尘。所以从此,我便有了唐清风这个名字。”
“你们之间竟还有这等故事,那为何昨日她竟对你如陌路?”
“兴许事情过了太久,她自己忘了罢了。”也兴许醉话便是醉话,只是他自己当真罢了。
薛少爷见唐清风嘴角的苦涩,却越发觉得那小女子劣迹斑斑。他桀骜道:“我为何要帮你家那位小姐?唐舵主若是打算拿德善堂的事情威胁本少爷,尽可一试,终究不过是唐舵主的片面之词。”
唐清风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他说:“你会答应的。”
他不屑回答:“唐舵主如何断言?”
唐清风抬眼直直看着那薛少爷,掷地有声道:“因为是你欠她的!薛少爷可知,她求陌神医救夏老板只是因为夏家同百里家乃是世交。她找王平是因为得知那王平要将芙蓉阁贱价转卖他人,而她不愿眼睁睁看着夏家百年基业毁于王平之手。还有那日,为首的蒙面人正是沧海阁海堂主,他与夏家之事不无关系,而她也只是让那海堂主自残两根指头并未取他性命!”
唐清风的每一句话都让他震惊!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这些!是她自己同你讲的?”
唐清风却只是淡淡答道:“那日自她进城,我便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百里门暗探无孔不入,若不是他以东城靠近洛宁百里门总舵大小姐定不会自投罗网为由,撤了东城所有的暗哨,她怎会如此轻易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城。“对了,还有那海堂主,他竟敢对她起了杀意,我只是碎了他几根骨头又有何妨呢!”
薛少爷眼底一片漆黑,只听见唐清风在夜风中冷冷道:“薛大少爷如此欺负一个女子,难道对她就没有半点亏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