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的一男一女。
男的俊美、女的娇柔,气氛有些暧昧。
那位姑娘有些狼狈,鬓发略微凌乱,裙子和秀鞋都沾着泥土,她面露痛苦之色,腼腆的坐在榻边。
那少年白衣翩翩,长得极为俊俏,即便是用美字显然也并不为过。他一手持剑,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瓷瓶,温柔道:“杜姑娘,此乃我无剑山庄祖传的药膏。专治跌打损伤,我小时候习武受伤都是靠着这个!你且敷在痛处,也可替你缓解痛感。”
那位杜姑娘接过瓷瓶,轻声道谢。那白衣少年浅浅看了她一眼,便将剑怀在前,自觉地背过身子站在门前。
那位杜姑娘瞧着他的背影,这才羞涩的脱下绣鞋。
此时夜色已晚,又位处城西。阁楼上的厢房都异常安静,隔着门也能听见门内声响。
那姑娘轻声细语道:“今日多亏尹公子相救,若不是公子,或许关关现下还不知如何。”
“杜姑娘无须见外!以我同你家三哥哥的关系,不过是理所应当罢了。”
那位杜姑娘道:“尹公子今日为了我得罪那位许姑娘,她可是尚书府的嫡女,我担心,她日后报复公子。”
“杜姑娘毋需为此担忧。她家兄长也是讲道理的君子。回头我自会同他将前因后果道明。”
“啊!”那杜姑娘闷声沉吟。
“杜姑娘怎么了?”那白衣少年一时紧张忘记分寸,转身看见了那杜姑娘裸露着的脚踝。那杜姑娘又羞又臊,急红了脸。白衣少年见状又转回身去,略显尴尬。“是在下冒犯了。”
那杜姑娘羞得说不出话来,将头藏在膝间。那白衣少年见她不语,更是担忧,结结巴巴道:“杜姑娘,你还好吗?你的脚伤瞧着伤的严重,你又没有经验,想必方才又加重了伤骨。若是,若是姑娘不觉得是在下唐突,便,由在下为姑娘敷药吧。”
那位尹公子说完,厢房内安静了片刻。似乎只听见两人的呼吸,那白衣少年以为杜姑娘不悦,正想加以解释,却突然听见那杜姑娘“嗯!”一声,算是轻声应允了。
那白衣少年得到准许,这才转过身来向那杜姑娘走去。那杜姑娘红着脸将手中药油递给那白衣少年,缓缓翘起白嫩的玉足,那脚踝处又红又肿。她羞涩柔声道:“那,那便有劳尹公子了。”
“砰!”
薛少爷来不及拦下她,那百里已然一拳将厢房的门劈开。带着酒气,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屋内的一男一女大惊失色!
那位姑娘慌忙用裙子遮掩自己的脚踝,却见一粉面少年郎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那位白衣少年尹公子本能的持剑护在她的面前,他此刻背对着她,她瞧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他的身体僵硬。
薛少爷刚想去将百里拉出来,却瞧见那白衣少年的表情,他满脸诧异,震惊,接着又是不知所措!像极了偷腥被抓的小相公!
他再去瞧那百里,只见她的声色除了愤怒便还是愤怒!她这是在。。。。。。吃醋?
“尹少坤!你背着我在做什么!你和她什么关系!”
百里咄咄逼人,那白衣少年有些慌张,言辞闪烁:“我,我。。。。。。”
那榻上的姑娘有些木然,柔声细语问道:“尹公子,这,这位是?”
“她。。。。。。”白衣少年左右为难,说不出一个字来。
门外的薛少爷越看越不对劲,他即便是个傻子也能瞧出眼前这白衣少年与那小女子定然有着某种联系。可是,这小女子同那陌阡又是如何?他突然想到陌神医在后院种下的满园春色,绿意盎然。。。。。。
尹少坤瞧着百里怒气腾腾的样子,脑中一片空白,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突然走出一男子,那人一袭华衣,满身富贵。他上前一把将百里揽入怀中,一面点了百里的睡穴,笑呵呵道:“柏小兄弟,你可是醉糊涂了?连厢房都跑错了,瞧把人家吓得!”
他轻轻将百里平抱怀中,在那两人诧异中走出了厢房。他并没有再带百里回喝酒的雅间,而是径直下了楼。
突然,脖子一凉,一柄未出鞘的剑抵在了他的脖前。他心中淡淡想着,近日里这是第二把因她而来的剑抵在他的脖子。
他淡淡感叹道:“我以为尹公子并不会追出来。”
“你认得我?”白衣少年自己又想起厢房内那位杜姑娘一直对自己的称呼,他知道自己身份也不奇怪。便又沉声问道:“阁下是何人?同她又是何关系?”
薛少爷不惧他手中的剑,回过头淡淡看了那百里少年一眼,心中却想:这少年如此俊俏,如果比陌神医好看些。他似笑非笑道:“公子有闲情逸致在此好奇我同她的事,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向屋里那位如何解释你的龙阳之癖才好。”
他是故意这般说,只为了试探这白衣少年心思。他手中剑果然有半分迟疑,他眉头紧蹙,看了看他怀中昏睡的百里,又侧脸去瞧楼梯方向,心中似有犹豫!
好一个多情少年郎呀!薛少爷低头看了看熟睡的百里,心中对她叹道:陌神医为你可以豁出性命,这位尹公子,除了相貌确实好看些,对你可一点也不专情!
他嘴角勾起一道讽刺的笑,瞥了那白衣少年一眼:“春宵一刻值千金,望公子珍重!”他若有所指的瞧了一眼楼梯方向,不顾那白衣少年手中的剑,抱着百里扬长而去!
那尹公子的脚步动了半分,却终究被那杜姑娘娇弱的声音唤住。
薛少爷摇了摇头,抱着百里走在洛宁城的星空下,他看了看怀中那酣睡的小女子。他早已解开了她的睡穴,她这般熟睡想来是酒意上头彻底睡了。已是亥时,街上并无路人。那小女子蜷缩在她怀中睡得极为舒适。他暗想:陌神医呀,陌神医呀!这回你该欠下我多大的人情,我若是不替你看着,你家这位小女子就要被无剑山庄那小子把魂给勾走了!
他听见她似乎在喃喃说着梦话,他低头去听。
“雪凝。。。。。。雪凝呀!快将窗关上,冷!”
他一阵无奈,感情这位大小姐是将他当作了床榻,他摇了摇头,只能将方才逆风替他披上的披风扯在她的身上。
逆风去寻唐清风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刚这么想着,便瞧见黑夜中有两道急速穿梭地影子。
“小姐怎么了?”人未落地,声音已落。
薛少爷瞧了一眼唐清风满目的担忧,轻描淡写道:“只是醉了罢了。”
“醉了?”唐清风一脸愕然,又沉声疑道:“门主不是下令不需小姐在石湖山以外的地方喝酒麻!”
竟还有这样的命令?他心中奇怪,面上却立刻撇清关系:“可是你家小姐自己要请我喝酒的。”他又不忘补充一句:“她大约信誓旦旦地想要灌醉我,自己先干为敬,不过一碗酒便这般模样了。”嗯,事情变成这样,他也很无辜。他心中这般想着,嘴角的弧度却异常诚实,他难得如此沉迷于某一人的八卦:“你家门主下这般的命令,想来是对你家小姐的酒量还是有些许认知的。可是你家这位小姐,她似乎对自己的酒量。。。。。。误解颇深呀!”
“薛少爷定是听了小姐自称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吧?”唐清风的眉角微微上扬,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浓浓笑意,似乎是沉浸在何种回忆。“我家小姐。。。。。。”
只是,他说到这里却突然停止,或许是夜风吹散了他的回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淡淡看了一眼那满怀期待的薛少爷,恢复了日常的平静,道:“我家小姐确实不胜酒力,有劳薛少爷照顾了。”
他将百里身上的披风还给逆风,从薛少爷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百里。想了想,又开口道:“瑞王府的事,多谢薛少爷相助!事情既然已结,答应薛少爷的事唐某自然也最遵守。我家小姐往后便不敢再劳烦薛少爷操心,日后,像今夜这样同我家小姐的见面,薛少爷还是不要的好。”
薛少爷直了直身子,淡淡笑道:“唐舵主能有这般自信觉得自己能护得住她,我很是为你家小姐高兴。只是,今夜你家小姐独闯丞相府之时,唐舵主又身在何处?”
“小姐去了丞相府!”今日金堂主在洛宁分舵,他分身无暇这才没顾得上他。若不是逆风来寻他,他还以为这会她已经老老实实在水榭睡下。丞相府凶险,即便是百里门的暗案也不敢轻易行动。唐清风的声色多了些许担忧。
薛少爷故意叹了口气:“你家小姐这般惹事生非的性子如何才好?唐舵主,今夜的救命之情,你们主仆二人谁来还呀!”
唐清风抬头直视薛少爷,道:“百里门从来说一二,薛少爷有需要时随时向唐某讨要,唐某绝不食言!”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百里,道:“只是有一条,薛少爷说错了!我家小姐从来都不是主动招惹是非,引起争端的性子,她只是。。。。。。不比常人凉薄,又比常人善良些罢了。”
唐清风刚要走,那薛少爷却又追问:“那日你同我说她与陌神医是真情实意,我才愿意出手相助。可是,那无剑山庄的尹公子又算怎么回事?”他这般关心他家小姐的事情,那无剑山庄又属洛宁境内,尹公子的事情他定然不会毫不知情!
唐清风地步子慢了半步,他直直看着那素来玩世不恭的薛少爷,似笑非笑道:“薛公子此言是替陌神医问的,还是替自己问的。”
他心头一紧,面色却从容自若,他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道:“本少爷作为德善堂的东家,关心属下的情感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
唐清风瞧着他怀中不紧不慢摇着的扇子,突然微微一笑,抱着百里将回答顺着夜风吹入他的耳中。“一个兄妹之情,一个男女之爱。同样可以真情实意,同样可以两小无猜。有何值得薛少爷大惊小怪。”
唐清风说罢又幽幽飘来一句,“我家小姐醉后若是说了什么,还望薛少爷不要计较。酒后之言,她从来不会记得,自然也不做数的。。。。。。”
薛少爷继续若无其事的摇着扇子,却回头对逆风琢磨道:“你说,他最后那个笑,是何意?”
逆风淡淡将唐清风方才还回来的披风重新替自家主子披上,又瞧了一眼他似乎不打算停止的摇扇的手,幽幽道:“今日夜风轻凉,少爷穿的单薄,扇子还是不要再摇的好。。。。。。”
。。。。。。
唐清风恍惚记得,那是一年冬日,是他家小姐八岁的生辰。那一年也是他被选入石湖山明镜台门主身边的第三年。
那日,洛宁城芙蓉阁的夏老板照例在小姐生辰之日上山为小姐庆生。夏老板带了整辆马车的芙蓉阁特色,还有几串冰糖葫芦。大小姐乐得喜笑颜开。可却因金堂主在她耳边淡淡一句,“小姐平日里不是总自持大人么,这可是小儿之食。”
他瞧见小姐偷偷咽下口水,直了直身子,稳重端庄的谢绝了那冰糖葫芦。整个宴席,她闷闷不乐了许久。宴席最后,他瞧见她同打理整个宴席的春姑娘偷偷摸摸去了哪里,他便悄悄跟上。
却见她们直径去了后院的河畔。满院子的人都在忙着前头的宴席此刻四下正是无人之际。她坐在水边石墩,那春姑娘从袖中摸出两支冰糖葫芦,她方才笑逐颜开,随而花枝灿烂!宴席上还有诸多事情等着春姑娘做主,她自然不能久留,春姑娘走后,留下她一人在河畔吃着手中冰糖葫芦,她却怡然自得又心满意足。
即便是很多年后他也依稀记得,那日阳光很好,她笑容很甜。
终于,她解决了两串冰糖葫芦,满脸的满足。她却突然从怀中摸出一瓶子。他定睛一看,认出那是夏老板带来的天香醉,春姑娘命人分装成小瓶,给石湖山上的门人分饮。夏姑娘定然不敢给她这个,多半是她自己的偷来的。
他听见她嘀咕道:“是谁规定冰糖葫芦是小孩的吃食,喝酒便是大人所为?”她冷哼一声,将那酒瓶子的酒向水一样给自己灌了下去。
他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这小瓶子里面的酒其实并不多。然后,他很快便后悔了,不过片刻,他便瞧见她坐在那河畔摇摇欲坠。
他忍不住上前去扶她。
可是她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冲他傻傻笑着。他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眼神飘忽,定是醉了。她不肯起来,他又担心她会落入湖中,便只能在她身边坐下。
“你是谁呀?”
“我是唐绪,明镜台的人。”
“你小小年纪便被选入明镜台,我爹爹定然是看中你的,小子!你前途无量呀!”
她明明小他几岁,却对他称呼小子,他无奈的笑了笑。
“你喜欢吃冰糖葫芦吗?”
他愣了愣:“我。。。。。。”她却又加了一句:“你不知道吗?本小姐只和喜欢吃冰糖葫芦的人做朋友。”
他其实并不爱吃甜食,但是他说:“喜欢,冰糖葫芦那么好吃,怎么会不喜欢。”
她果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你便是我百里滢欣的朋友了!往后百里门中,本小姐罩着你。”
他尴尬的点了点头。
她笑后却又抱怨道:“那个老金,为什么不许我吃冰糖葫芦!好像本小姐一吃冰糖葫芦便会被人笑话似的。本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中人,他每日给我传输的却是那些官家小姐的做派,什么端庄持重,什么知书达理,本小姐偏偏要持剑浴血杀敌!”
往日里他一直觉得奇怪,她明明才八岁,为何总是一副老成持重之态,原来还有这般缘由,想来醉后的她才是毫无心结的她。
她开始絮絮叨叨,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人生苦短,为何偏偏有人终日郁郁寡欢。你说,纪尘风他那么好,却又为何心事那般沉重。。。。。。。你知道吗?纪尘风给我来信,他说他改了名字,叫陌阡。可我还是觉得纪尘风好听,纪尘风,尘风。。。。。。嗯,莫不是他不喜欢这个尘字?”她皱着眉头,仰头看着明日,想了许久突然回头对他笑道:“还缺一缕清风,只要一缕清风就好了!”
“什么?”
“一缕清风过,从此了无尘。”她笑容灿烂无比。她对他说:“唐绪!要不你也改名吧!清风,你就叫唐清风好不好,唐清风,唐清风,多好听呀!”
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她开怀大笑,续而回头望着他:“唐清风,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回报你呢?”
“。。。。。。”
“我瞧你长得不错,戏本里常说以身相许,不如本小姐嫁给你如何?”
“啊?”
“你不乐意?”
“小姐,你醉了。”他低下头,喃喃道:“属下哪里配得上小姐。”
百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配不配得上,你说了可不算的。”她抬着脑袋想了想,又道:“也是,依着我爹爹和老金那样的性子,你现下。。。。。。嗯。”她若有所思的吧唧吧唧了嘴巴,突然伸手摘下耳朵左右两旁的金耳坠,一把塞在他的手里头,醉意朦胧道:“哝!这算是本小姐给你下的聘礼!有朝一日你若是成了百里门的舵主,本小姐也好去向爹爹开口迎你过门。。。。。。”
。。。。。。
水榭庭院的槐树下,唐清风低头看着掌心中的一对金耳坠失了神。
“唐舵主。”是小彤的声音。
唐清风回了神,将掌心之物藏回怀中。
“小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