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贝贝醒来时,浑身都酸软得厉害,连动一动小指头似乎都要莫大的勇气。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人形,此刻正躺在三师姐柳清歌的床上。
三师姐不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冷梅香在不大的空间里萦绕,虚虚实实的,一如她自己方才的梦境。
梦中她先是在自己家中的院子里荡秋千,荡得很高很高,玉兰树上的白色花朵就在她的耳旁,,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要摸到天边的云彩。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与她两年前一般,握着铁索的手突然一滑,身体飞了出去,当失重感紧紧揪住她的心脏时,却被人接住了。她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睁开,等她双脚落地再次睁眼时,身边哪有其他人?还是只有一棵开花的白玉兰,以及一架还在摇晃不停的秋千。唯一多出来的,就是萦绕在她周身的那种雨后竹林的清新味道。
没等她细品出心中的失落惆怅,画面一转,他们侯府一家人围坐在一棵高大的合欢树下,树上,大朵大朵的合欢花开得热闹恣意,树下,他们一起笑着说着,仿佛从来没有别离。风轻柔地拂过,那淡淡的粉红打着旋儿自空中悠然而下,细细的花绒给世界晕染上暖色的柔光。
可一睁眼,那世界就不再属于她。
手指不小心触到枕下一物,拿出来一看是河上公本的《道德经》。本以为是三师姐赠于她的,可扉页上写的“宁贝贝”三个字,一看便知不是三师姐的笔迹。翻开细瞧,书页内用朱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解和体悟,字迹遒劲,端方中又见风骨。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宁贝贝下意识把书藏于袖中,抬眼就见柳清歌端着满满一托盘东西进了来。
“你醒啦?”柳清歌一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走到床边摸了摸宁贝贝的额头,“还好,不烧了。”
“来,吃这个。”宁贝贝看着柳清歌递到她手中的小碗,一个鸡蛋静静地在赭红色的汤汁里浮浮沉沉。
“这是?”宁贝贝看向柳清歌。
柳清歌一边整理着托盘上的东西,一边含笑道:“是厨房刘大娘特意给你做的红糖鸡蛋,说是大补的。”
宁贝贝浅浅尝了一口……这也太甜了吧!
她非常怀疑刘大娘是不是在做饭时看见了大柱哥,以至于一时手抖,把一罐子红糖都倒了进来。
秉持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宁贝贝还是捧着碗呼哧呼哧地把这过分甜腻的鸡蛋解决完了。
柳清歌接了空碗,又递过来一袋子鼓鼓囊囊的东西,“这是五师妹给你的。”
那袋子看着眼熟,宁贝贝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黄澄澄的杏仁糖,想来正是她刚上山那天大师兄给五师姐买的那一份。
“还有,这是四师弟给你的静气丹,一共七粒,你每日吃一颗就好。”
托盘里终于只剩下些茶具,柳清歌开始着手泡茶。
而宁贝贝摩挲着手里那个绘着青松傲雪图的小瓷瓶,有些呆愣,“三师姐,为什么大家要给我这些东西啊?”
柳清歌看壶中的水烧好了,就一一给茶盏温杯,“贝贝,你那天从后山回来后就一直在哭……”
宁贝贝不懂,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狐妖真心哀痛的时候,妖力会外化成雨水。你变为狐狸不过两三日,之前吃的仙果都未完全炼化,空有妖力而无内丹,狐狸雨一下,就让你的妖力像开了闸的水,一泻千里。”柳清歌口中细细解释着,手里将第一道茶倒入了一旁的水盆。
后山遇险那天,柳清歌是第一次看到大师兄李清岚脸上出现那样紧张的表情,他把小狐狸往怀里一塞,全然不顾瓢泼的雨水,径自回了内门小院,大门一关就是一天一夜。
听二师兄说,他为了堵住宁贝贝外泄的妖力,直接喂她吃了自己的半颗内丹。
柳清歌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是多么错愕,也清楚地记得,二师兄背过身,吟诵的那首《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把第二道茶也倒入水盆,柳清歌嘴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多情也好,无情也罢,到底不过是情不由衷。
“给,这是大师兄送来的清心茶,养性清心、解郁安神,于你益处甚大。”
看着小姑娘小口小口地啜着热茶,柳清歌心中苦意淡了些许,不管怎样,总算是把人给救回来了……
宁贝贝心中有事,完全没注意到柳清歌的神色,喝了两口茶,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三师姐,我们遇着的那个丑不啦叽的怪物是什么东西啊?”
混沌初分,清者为天,浊者为地,人之气,与天地同。至轻至清者,为魂,至重至浊者,为魄。魂者,人之灵、之精、之神也;魄者,人之欲、之秽、之妄也。人死之时,魂升天,魄入地。
而这食魄龙,便是以吸食污浊之魄为生。此龙非龙,乃地龙也。
“三师姐,我在那家伙身上看到爹爹了……”照师姐的说法,是不是意味着爹爹他已经……
柳清歌握住了宁贝贝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不必介怀,这怪物有些异常,想来是有致幻之术。”
“异常?”
食魄龙极小。最多不过筷子长短,然而她们之前在后山遇见的那只,尺寸上显然异常得有些过分了。况且平常的食魄龙根本不会对活人动手,更不要说,这么个秽物是怎么到了尧山福地的。
尧山门后山,李清岚和宋清川并肩站着,他们面前是食魄龙,化成的灰褐色土丘。
“大师兄可看出眉目来了?”宋清川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玉骨扇敲击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眉目之间是难得的正经神色。
“有鬼气。”李清岚言简意赅,面上比平日更冷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