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子里的山楂果子红得七七八八，陈香莲把莲子叫到了自己跟前，“快到中秋节了，你去镇子上买些蜜饯回来，娘给你做蜜饯月饼。”

看着莲子捏着前一蹦一跳地出了门，陈香莲才收拾起自己要带出门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那把老剪刀早已被她磨得锋利异常，放到篮筐里再用布盖上就好了——

“娘！”

陈香莲手一抖，扭头就看见莲子站在门边，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她。

“娘，你要去干什么？”

陈香莲笑了笑，掩饰住自己脸上一瞬的惊慌，“林子里山楂熟了，你不是最喜欢吃吗，我今天刚好有空，去给你摘一筐子回来。”

等手上的篮筐被一个个鲜红的小果子装得满满当当的时候，日头还未过午。陈香莲这时候却没有赶着往老癞头家走，而是脚步一转，往村东头去了。

她清早并不是在哄莲子，她确实是要去林子里摘山楂没错，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她非去不可。

这个时候，男人们还在地里，女人们大多也都是在家里做饭，即使有三两个老人孩子从路上走过，也根本不会注意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陈香莲。

绕了一圈，陈香莲终于是到了罗家后院，那儿已经有一个高壮黝黑的汉子在等着她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低着头就先后进了那个堆满了杂物的破屋。

“那个丫头呢，不是说只要我给你一钱银子，你就每隔一天把莲子带到我这儿吗？”罗冬生一把门关上，就火冒三丈地质问起来。

“你急什么？”陈香莲把手中的竹篮找了个地方放下，才不疾不徐地道，“她山楂还没摘够呢，一会儿就过来。”

“呵，怕不是你在诓我。”罗冬生冷笑一声，早知道这女人有胆子糊弄他，他就不该给她那一钱银子。

“我诓你干什么，都说了她马上来。”陈香莲说着，从篮子里挑了个红山楂递过去，“我和莲子刚摘的，你尝尝。”

罗冬生却是毫不客气地拍掉了她手中的果子，“留给你自个儿吃吧！”

望着那枚鲜红的山楂果在肮脏的地上打了几个滚后，骨碌碌没入了藤床底下，陈香莲脸上的表情依旧未变，只是站在那里默了一阵，继而又去篮子前面挑拣起来。

罗冬生没工夫管他，自己一个人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走动起来。

想来这个独眼龙也没胆子骗他，否则今天也不会过来……啧啧，那小丫头比她当年还要带劲……要不是她现在瞎了一只眼，他实在是下不去口，不然母女两个一起来。那得多销魂……

罗冬生越想越兴奋，以至于浑身都燥热了起来，他不耐烦转身，“那丫头什……”

话未说完，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刀带着恨意直直地往他胸口刺来——

罗冬生当即就吓住了，但是他动作比脑子快，身体立刻就往右一偏。

——

陈香莲已经为这件事筹谋了很久。自从知道莲子被罗冬生夺了清白，她就开始准备自己亲手了结这渣滓的性命，然后她再用那条在床头压了十二年的白绫把一切都结束得轻轻白白。

为了这一切，她甚至还主动去找罗冬生，说拿莲子跟他换钱。刚刚好不容易瞅准他转身出神的时机，陈香莲毫不犹豫就抽出了篮子底下的剪刀往他后心刺去，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时候转过了身！

眼看手中的剪刀已经错开要害，只在那畜生的左胳膊上拉开了一道口子，陈香莲一下子失了方寸。

不等她再次攻击，罗冬生已经劈手抢走了她紧握的利器。

看着狞笑着向她靠近的罗冬生，陈香莲的心中只剩下绝望……

一根粗麻绳勒住了她的脖子，打斗挣扎间，陈香莲带来的竹篮子被打翻了，红艳艳的山楂果实一下子在这破旧昏暗的屋子里滚得满地都是，它们滚动跳跃着，如同一场死亡的庆典……

肺里的空气渐渐稀薄，身体也渐渐无法动弹，陈香莲努力睁大了眼睛，可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比山楂还要鲜艳的红色。

“莲……子……”

……

“呀！”

一听到自己五岁的女儿轻呼，正坐在门槛上剥大蒜的陈香莲就放下了手中正在剥的大蒜头，关切地看向了莲子，“莲子，怎么了？”

“我刚刚用剥大蒜的手揉眼睛了……”小莲子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去擦自己的眼睛，“好辣……”

陈香莲也不剥大蒜了，把对面的莲子拉到自己怀里，柔声哄道，“乖，把胳膊放下来，娘亲看看。”

小莲子听话地放下了手。陈香莲就看见小姑娘眼睛红红的，还在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别提有多心疼了，“乖莲子，娘亲给你呼呼。”

小莲子听她这么说，就不动了，任由陈香莲轻轻地往她眼睛里吹气。

“不疼了吧？”

见小莲子点头，陈香莲又俯下身要去拿大蒜。

“娘，”她还没把刚刚放下来的大蒜捡起来，脖子就被一双肉呼呼的小胳膊抱住了，小莲子还依偎在她边上，“娘眼睛是不是也疼，莲子给你呼呼。”

没等陈香莲反应过来，结着眼翳的右眼上已经被清清凉凉的气流拂过了，酸楚和餍足全部涌了上来，心里一下子软成了一片。

像是漫长冬日后，一场带着溶溶春日的甘霖，把过往土地上每一处心酸的龟裂都熨得极妥帖。

被那样一双藕节似的小胳膊搂着脖子，孩子身上独有的奶香味充满了她的鼻腔，竟让陈香莲倏忽落下泪来。

小莲子感觉道手臂上那热热烫烫的东西时，鼓圆了腮帮子吹得更卖力了，“娘亲不哭，莲子给娘亲呼呼就不痛了。”

原来，原来，她一直都是会疼的啊……即使那只伤眼已经结出了丑陋的眼翳，即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原来她还是痛的啊……

幸好，她当年把白绫收了起来，幸好，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才能在现在，被这样温柔地、温柔地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