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赵卓林没有再坐副驾驶的位置，而是选择了坐在后面。眼睛一直看着黑乎乎的窗外，不发一语。

一开始，周柏桐还没有觉得怎么样，只是感觉气氛有些异常憋闷而已。但时间一长，狭小的车内空间中似乎充满了一种不明的特殊压力。越挤越满，最后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周柏桐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赵卓林一眼，率先打破沉默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赵卓林没有理她，依然看着窗外，宛如一尊雕塑。

周柏桐便继续开车，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再次忍不住开口：“喂，你怎么不说话？”

赵卓林这次声音干涩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周柏桐：“对于这次的事情，你怎么想？”

赵卓林闭上眼睛，再次不理她。

周柏桐有些着急：“我们追错人，先前的计划失败，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总要想个对策……”

赵卓林突然爆发大吼：“下一步？赵薇弄丢了的工作和女朋友，我已经够惨了。现在你们又搞掉了我大部分的存款，还让我失去了我人生中唯一一个真心的朋友！

你还有脸问什么下一步？我已经彻底一无所有了，下一步我还有什么可以被你们搞的啊？你们是不是非要把我的肾摘去卖了才高兴啊？”

周柏桐不满道：“你吼什么？追错人也怪我们？钱飞是自己锁定的人选好嘛。”

赵卓林双手狠狠搬住前排的座椅：“那是因为你们给的筛选条件是错的！你们给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那个人是我从西部回来之后才认识的，但孙驰是我在去西部之前就认识了！

如果你们不限定这个错误的条件，我绝不会第一个怀疑钱飞！我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孙驰！”

周柏桐：“搞错时间也怪我们？马老板和我爸身边的奸细，全都是西部回来之后才认识的人。根据之前的经验，我们当然也会推理出你身边的人也一样是西部回来之后才认识的人咯，这有什么错？”

赵卓林：“有什么错？只靠两个样本就总结出一个认为放到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行得通的规律？连小学生都不会这么做数学题的知道吗？还有脸问有什么错？”

周柏桐：“好，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想和你吵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再吵也是无济于事。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好好想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对。”

赵卓林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没有什么接下来了。”

周柏桐：“你什么意思？”

赵卓林：“什么意思？你也听到了，我们这次出来追踪钱飞的行动，孙驰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这证明他已经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了。

你以前之所以要住我家，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掩藏身份。现在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了，你还留在我家有什么意义？”

周柏桐：“你不想继续查那个组织了？”

赵卓林冷笑：“就算我想查，也会自己想办法去查。以后也绝对不会和你们一起合作，再听你们的任何意见了。

呵呵，也是怪我优柔寡断啊。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你爸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家伙，他一定隐藏了什么事情。只是我以为我还有时间和他周旋周旋，可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应。”

周柏桐：“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等你冷静一些再说。”

赵卓林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周柏桐：“我承认这次我爸的计划有失误的地方，但是这不代表他以后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赵卓林：“他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因为我已经打算再也不见你们了。现在已经到城里，我可以自己走回家了，停车！”

周柏桐：“你再好好想一想……”

赵卓林大叫：“停车啊！”

周柏桐没有办法，只好一脚刹车把车停了下来。赵卓林刚要打开车门下车，周柏桐道：

“喂，你可想好了，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可以商量了，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帮你了。”

赵卓林刚要再次发怒，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笑道：“你错了，我还有一个人可以合作。”

说完，赵卓林就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街上。

周柏桐一开始没弄明白赵卓林说的还有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原地愣了几秒钟之后，她突然醒悟，也立刻打开车门追了出来对着赵卓林的背影大喊：

“喂，我爸说过，出现在你们脑子里幻觉可能是非常危险的存在，你绝不可以过度的依赖它！”

赵卓林停住脚步，转过身对着周柏桐一笑：“啊，我忘了说一件事。反正我家里也没有任何属于你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钱买的。所以，你以后也没有任何理由再来我家了。

如果你再来我家，我就报警告你私闯民宅，或许还可以再加一条持有管制武器。还有，以后如果我再次发现你们还会在暗中监视我的话，我一样会报警。”

周柏桐：“你这是意气用事，这么做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赵卓林：“我现在已经追悔莫及了，以后留给我能让后悔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说完，赵卓林转身快步往前走。周柏桐还想试着追上去，但仔细的想了想之后，认为现在和他说什么，估计他都不会再听了。还是等他冷静一下之后再说吧，自己现在还是快点把这次行动的情况去报告给父亲比较好。

于是他放弃了追赵卓林，转身上车，往另一个方向开去了。

赵卓林一个人，沿着城市的街道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时间已经快到后半夜，街上的车流已经十分的稀少，更是看不到半个行人。街道两边一排排路灯苍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映衬得纷纷幢幢。

空旷的大街，把他每一步的脚步声都制造出回音，仿佛故意在突出着他的脚步有多么的单薄和孤独一样。

嘴巴当中，呼吸出的微微薄薄的白气，好似一些欲言又止的话语，想要说什么，刚出口却又消散在了深夜冰冷的空气中。

回到家中，他已经感到筋疲力尽，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疲惫。他一下子栽倒在床上，想要哭，哭不出来。想要笑，却也笑不口。他现在只感到无助。

现在他多少有点明白李梅金的意思了，他之前还以为那种所谓的让人把心里话倾诉出来的治疗方法是纯粹骗钱的把戏。但现在，他才意识到在某些时候，有个知心人能让自己好好倾诉一下，是件多么重要和幸福的事。

只可惜，自己现在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连最后一个朋友也离自己而去，自己已经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赵薇……赵薇……

对了，还有赵薇。自己虽然一直对他感到极度的恐惧和不信任。但此刻如果他能出现和自己说说话，哪怕再给自己一点恶作剧也好，起码可以让自己的思绪转移一下。

可是，在这种时候，他却又偏偏不在。

呵呵，真是讽刺。以前不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像一只发疯的兔子一样，在你的眼前不停的跳来跳去。现在真的需要他了，他却不在了。

没有办法，赵卓林只能让悲伤尽情的把自己包围。

第二天早晨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开始下起了雨，虽然称不上大暴雨，但也算中等以上了。他本来还想着或许出去玩命的运动一翻或许能让自己心情好一点呢，没想到连老天爷似乎都在和他作对一样。

他只能继续待在家里，继续被空虚和寂寞，悲伤和悔恨给折磨。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他已经明显比之前瘦了一圈，脸上的胡子也长了不少。每天除了吃些冰箱里周柏桐买下的零食存活之外，就只是瘫在沙发或床上不动。

碰碰碰，有人敲门。

他还以为是房东，爬起来有气无力地走到门口一开门，却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上次和自己下棋的那个一楼的老头儿。

老头儿手里拎着一个棋包，笑眯眯道：“小伙子，要不要下一盘啊？”

赵卓林此时连找借口的精力都没有了，颓废道：“大爷，我实话跟您说了吧，上次，我作弊了。我根本不会下围棋的，我连围棋到底怎么算赢，怎么算输都不知道。”

本来以为老头儿会生气，但没想到老头儿却笑了：“这个啊，我早就看出来了。”

赵卓林一惊：“您怎么看出来的？”

老头儿：“因为你每次走完一步妙棋后，眼神里露出的不是欣慰与得意，而是疑惑。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懂围棋了。”

赵卓林：“那您为什么不拆穿我？”

老头儿：“我为什么要拆穿你呢？如果把什么事情都算清楚了，那不是就和计算机一样，真成了阿尔法狗了吗？把每一步都能算清楚，就没有乐趣了。

知道人工智能和人类下棋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人类可以通过下棋或得各种各样的感情，快乐，悲伤，愤怒，恐惧，兴奋，失落等等等等。而人工智能却只会一件事，那就是‘赢’。

所以，如果一个人下棋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赢的话，那他就太可悲了。那等于是放弃了人类的感知，去主动变成了冰冷的机器。我通过和你下棋获得了各种复杂的情感，至于你是怎么下的，我又何必知道？”

赵卓林不解：“可您明明知道我不会下，现在还来找我下棋干嘛？”

老头儿突然语塞，之后完全改了一个神态道：“哦，这个我倒是忽略了，而且我也没想到你在梦里还能发现这样的盲点。”

赵卓林：“什么？你到底是谁？”

老头儿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变形，逐渐变成了赵薇的样子。

赵卓林：“你？你怎么不直接来见我，搞这些花样？”

赵薇：“我现在还是在间隙期，所以我没有办法直接出现在你眼前了。只能趁你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稍微影响一下你的浅意识。而且形象也变得很不受控，这次不是我变成这样，是你正好梦到这老头，我才利用他的形象借机过来点化你一下。

我上次占据你的潜意识是为了替你把周柏桐留在家里，可是你却把她给赶走了，这让我把她当女朋友赔你的计划又落后了。所以，我这次再次出现的目的是要告诉你，要珍惜住这次的机会。

当然，本来我想用老头儿的形象不留痕迹的点化让你自己参悟的。但现在看来失败了，所以我只能直接告诉你了。”

赵卓林皱眉：“这什么乱七糟的？”

赵薇：“没时间解释了，总之呢，再我再次能出现对你进行指挥之前，你别再搞砸了！我虽然早就猜到你不太会泡妞，但没想到你能傻到这种程度。”

赵卓林：“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哦，来了！”赵薇说完，突然向着他的胸口猛得一推，赵卓林感到自己仰面摔倒，头狠狠地撞到地板上，发出“碰”的巨响。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头明明已经落地了，可那巨响还没有停止，依然在不停地“碰，碰，碰”着。

赵卓林感到头疼不已，过了好久才终于意识到那不是自己脑袋发出的声音，而是敲门声。

他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沙发上。

门外敲门声继续，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爬起来走到门口一开门。

浑身湿透的周柏桐站在门外，看到自己后，她微微抬起头，眼神空洞，声音嘶哑道：“我爸……失踪了……我找了他三天三夜……还是没找到……我……”

话没说完，周柏桐就眼睛一翻，失去知觉虚弱的向前昏倒下去。赵卓林急忙上前一步把她接住，抱在自己的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