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诗姐……”贝齿轻咬,眼神中交杂着感激和仰慕的情愫。
“别哭了,高兴才是。”苗空空无奈笑着,“明日还要去看父亲,你这样哭红了眼可不太好。”
白绣云大病初愈,再加上底子不好,现在身体虚弱的厉害。皮肤苍白,都看不到一点点血色。这一哭,眼睛就红肿起来,像是白玉团上嵌了两颗大枣。
轻应一声,云儿糯糯开口:“诗诗姐,可以给我针和线吗?我想做点东西。”
应着,将针线拿来。
穿针引线,左手拿绸右手捻针,针线过绸来回穿梭,在上面留下一些线痕。
终归是劳动人民出身,云儿的刺绣功底扎实,不消一个时辰这绸上的图案就已经初步成型。
程子健坐在旁边,也同样看在眼里:“这木槿花绣得可是栩栩如生!”
他是文人出身,见过的画比吃过的茶都多。就比如闻名大周朝的《池鱼戏荷图》,池水出鱼清新淡雅,可其中荷莲比这木槿花也不胜半分。
“这种花我自小就见,绣起来很容易。”云儿剪断线头,这木槿绸总算成了,“诗诗姐大恩大德,云儿无以为报,只有做这刺绣……”
“不如制成香囊,佩在身上,犹如你伴在诗诗身旁。”程子健出言提议。
白绣云微怔,也随即点头:“也好,可是没有香料制不成香囊。”
“诗诗姑娘不就是上好的香料吗?”
子健兄,你总是能给我的生活,整出点新花样儿啊!
苗空空出言:“我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做香料的?”
“咳,贴身衣物。”
啧,砍了吧。
将程子健轰出门,白绣云在二人衣物上分别裁下碎布,又在苗空空的指导下缝上一些字,最终制成两份木槿合香囊。
“香囊在侧,如我在旁。”云儿轻声念着,手里捧着一份合香囊。
苗空空将另一只挂在腰侧:“佳期如梦,余生安康。”
“谢谢……”
……
自甜水巷到云儿家有二十多里地,乘得还是“百里夫”的马车。
与现代不同,能住在城里的百姓大多非富即贵,像白绣云这样的小农人家依然住在田埂旁。
有田有地的通常都是富农,真正穷苦的人家都是给地主打长工的,但富不过三代,云儿家里也衰败下来。
长年不耕种,这地头早荒了,想再开荒得花大力气。而白眉山病重,家境又贫寒,这地也就一直这样。
怪谁呢?怪大周朝法制不仁,抽壮劳力,害得无人耕地;还是怪人心不古,欺男霸女,害得家破人亡。
看着遍布田野的杂草荒木,心中只得叹气。
“这……这是怎么了?”云儿惊呼。
苗空空看去,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被整得一片狼藉,地头中间还有具用草席包着的尸体被不速之客们啃食着。
“爹!”
云儿慌了,冲到草席旁边,尽力将苍蝇和老鼠驱散。苗空空看得反胃恶心,心中怒气涌起。
遗体已经腐烂了,大概是七天前故去。
心中正在估计,草棚的木门被从里推开。
出来的是白伏龙,他右手仅剩两指,眼神阴冷:“绣云,家里的地契在哪里?”
“哥……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啊!”
云儿痛哭流涕,跪在遗体前,手胡乱地驱赶苍蝇……只是这些东西哪里赶得完。
“哭哭哭,死都死了!赶紧把地契给老子!”白伏龙怒喝。
与云儿相处这么多天,苗空空是知道少女的性子的,向来温柔可爱,绝不曾大声说话或是歇斯底里,就连哭也是断断续续地抽泣。
这一回,云儿是真的伤心欲绝。她冲上前去,拳头狠狠地挥在白伏龙身上。
她打过人吗?大概撒娇的时候会打吧,拳头都是打在胸口,哪里是伤人的地方。奈何这白伏龙身子早垮了,挨了少女几拳便倒在地上。
下重手了。能让一个深受礼教荼毒的女子有这般作为,只是说是这白伏龙活该!
“娘死了,爹也死了!你还要赌!”
拳打不到,换了掌,一下一下地扇在白伏龙身上。
“还要赌!家里的东西都让你败完了……你还要败祖宗的地!”
“我恨啊……你卖我去青楼,你可曾想过我?你想的只有那俩骰子!你还想过甚?”
白伏龙蜷缩在地上,两手护着脑袋,脸上的阴冷此时成了惊恐。他哪里想过以往任人欺负的妹妹会有如此脾气。
云儿毕竟是女子,下手没有那些恶霸来得重,打几下便停了。
“我纳了鞋底,卖了身,好不容易攒着几贯钱,都被你败了去!你真是个白眼狼!害人精!”
“要是没有你,娘哪会死?就是因为你要吃鱼!娘才去做苦工!”
“她日里做工,夜里缝衣,不都是为了让你读私塾,让你考功名!你书不读,去偷人家地里的瓜,娘被人打吐了血!”
越说越激动,语气高亢:“娘走了,你怎的不思悔改?赌!赌那点破烂玩意儿!要是没你,我过得该多好!”
“我去你娘!”白伏龙暴起,一把将云儿推搡在地。
苗空空当即冲上去,扶住云儿,一脚踹将白伏龙踹倒,“狗东西,老实点。”
“让他走吧。”云儿抽噎着,“爹的牌子,我不想让他拜。”
“还不滚?”
白伏龙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逃走。
“爹知道他会要地契,就让我缝在了鞋底。”云儿将遗体的右鞋摘下,递给苗空空,“在鞋底中间。”
鞋底缝得并不结实,只是轻轻用力就被扯开了,一张叠成方块的地契掉在手上。
是这片地的契约,十四亩地。想来云儿祖上是真阔。
“云儿家破人亡,这地留着无用,还希望诗诗姐能保管周全。”她凝着眉嘱咐。
遗体埋在老槐树下。苗空空用荒木刻了块木牌:家父白眉山之墓。
还希望老人家在阴间能得个安生。
洒酒祭拜,云儿颤颤巍巍地跪在墓前,轻声诉说:“爹,云儿不孝,请不要怪我。”
磕头,“祖地交给诗诗姐比放在哥哥手里好,我与诗诗姐情同姐妹,她不似兄长那般无理之人。”
再磕,“我动手打了哥哥,有违妇道。但云儿已不是良家女,哥哥也不守礼教,希望父亲原谅。”
拜完,“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风轻摇着槐树枝,几片叶子落在云儿身前。
苗空空又开一瓶二锅头洒在墓前,“好了,回去吧。他会欣慰的。”
“嗯。”
云儿起身,突然身子一软朝后仰倒。苗空空见状赶忙扶住,手搭其腕检查着她的身体。
气血不足,心力衰竭,这是……
“这是寿元将近。”
“大师兄?”
苗空空看去,赵无忌凭空出现在槐树旁边,“她只有一天了。”
“一天?”不敢置信,她急忙问:“那有什么药能治?或者延长寿命的药?”
赵无忌摇头:“除非现在有仙丹才有可能续命。只是,这种丹药连师父都不曾有。”
仙丹……不是修仙吗?增加寿命的药不应该大把都是吗?
“为什么会这样……”她跪坐在地上,将云儿平躺放于大腿。
赵无忌解释:“终日操劳,情绪激动,最后气火攻心破了心脉。”
心脉……对了,我有功法。
手搭在云儿心脉处,将体内灵气输送进去,尽力地维持着。
“你这样只能吊着她的命。”赵无忌摇头,从百纳袋摸出一粒丹药,“这是回阳丹,能让她回光返照四个时辰。”
“只能吃一次?”声音颤抖。
赵无忌点头,将丹药放在她手里。
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朝生暮死吗?
太讽刺了。
“这世道本就如此,她死了比活着要好得多。”赵无忌语重心长地说着。
是了,家破人亡忍辱负重。最后能安然睡去,也算是福缘到了。
“我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眼角温热,她盯着大师兄:“有没有复活她的办法?”
赵无忌怔住,半响后才缓缓开口:“没有。”
这就是他说的,不具仙缘。
青莲引渡灯是坏的,想要修复也得去阴间找大能者,但是既然已经能去阴间又何必修一盏灯呢?
这一睡,恐怕就再也醒不来了。
苗空空凝视着云儿清秀稚嫩的脸颊。她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学,背着书包为了终身大考忙碌。
也许会叛逆,会让父母焦头烂额,但绝对不该是这样。早早就离开人世,在花季年华里。
手里的回阳丹能让她们在最后的四个时辰里再说几句话,可她却迟迟下不去手。她不想再经历一遍这种痛苦,尤其是明知道结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儿离去。
大师兄说得对,对于云儿来说,能这样安然地睡着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指尖轻轻划过熟睡人的脸颊,口中喃喃:“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