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指持剑起身,与随从一同来至二楼,太子自在落地屏风后喝酒,唯有许侯爷在此候着文一指。
待推门而入,见到一袭紫袍,金带银冠,摇扇斟酒的许侯爷后,文一指当即冷笑一声:““我就说平淮旧主何时如此不要脸,几次三番用信物约见我妹子,原来是另有其人!哼,他将定情信物给了旁人,更加没骨气了!”
许侯爷听出文一指话里有话,是在讽刺自己,倒也不以为忤,只是闲静地从座位对面取过金盏,款款倒了杯酒,随即抬头笑看面带愠怒的文一指,邀请道:“这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理酒庄酿出的君成笑,听说天门关内四面山峰气候不同,故而一山桃花败,又一山桃花接着开,常年桃花夭夭文先生你最喜欢喝桃花酿,所以我命大理酒庄在君成笑中加了三两桃花,气味香醇,十分宜人。请文先生赏脸喝一杯吧。”
文一指见他不做反驳,便是默认了珠花一事,也不理他邀请,只是撩袍坐下,开门见山,“平淮旧主到底是平淮一霸,他怎会心甘情愿交出珠花给侯爷你?”
许眠秋负手仰头而笑,“江湖再怎么能闹腾,见了朝廷兵马也是要服软的。我许眠秋不需调动手下侍卫,单单我一个平淮府调令,平淮府的侍卫便会将所谓的旧主山庄团团围住。一个会为了飞刀门财物折腰,抛弃旧情人的人,又怎敢跟朝堂过不去?”
文一指点头,知许侯爷所言合情合理,乃问道:“既然朝堂如此厉害,不把江湖放在眼里。怎么还要夺别人的珠花来找我们天门关?有求于人,也不是这样的求法吧。”
许秋眠知他素来孤高,也不在意,反而坦诚道:“事出无奈,以令妹旧日信物相约,叨扰令教,实乃于理不合。还请文先生莫要怪罪才是。”
见他虚心下气,文一指才觉气顺,问道:“究竟有何事?值得你一个皇城侯爷出面?”
许秋眠低头道:“朝野之中的镖局,最大的是南家,其次是楚浴,老三是永夜镖局,剩下的都是些虾兵蟹将,不足为道。整个朝野,遍布着南家和楚浴镖局的分舵,从前这二者相互制衡,可现在,”许秋眠笑笑,“若是南家镖局倒了,楚浴镖局必会吞并南家,到时候整个朝野都是楚浴的势力,邪云压城,我朝堂还如何安然不动?”
文一指哦了一声,“那与我天门关何干?朝野之争罢了,数百年来,也看惯了。不过是盛衰循环。”
听他这样说,许秋眠不以为然地挑眉,“若当真任事态发展到朝野分崩,水火不容,这天下必有一场恶战,届时天门关坐看天下纷争,大闭山门独善其身,难道不怕被后世辱骂?辱骂你天门关冷漠,辱骂你天门关盛世下山收徒,乱世闭门不出?需知史笔如铁,何况,还有江湖书生那一帮秉笔渲染江湖大小事的人盯着你们天门关呢!”
“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自己沉迷于尘网,自己东倒西歪,今日帮这个害那个,明日帮那个害这个,最后闹得彼此厮杀了,反而怪我们独善其身了?我们不插手,不搅浑这潭水,不落井下石就是好了,都是自作孽,反过来还要怪别人不救他们?难道江湖人都浑忘了侠义,只会当流氓了?”
文一指冷哼一声。
许秋眠默默听着他的愤言,也不反驳,最后才笑道:“既然名入朝野,就难免为朝野操心。多少人,看得透红尘,却逃不过尘网,说到底,人这一辈子有什么,不都是有生有死么。总要做些真正的事,才不辜负这一生。”
许秋眠估摸着文一指身前的君成笑凉了,便重又倒了一杯推过去,“只要先生与南家的那位说一声,就说南家镖局有朝堂做帮手,请那位不要错了主意,随随便便就解散了南家镖局。很多话,我们朝堂不方便说出口,也不方便派人去南家镖局,毕竟,江湖盟主一直监视着朝堂动静,只好请先生出面去敲打他了。先生插手免了日后一场祸患,是无形的恩德。”
文一指点头,道:“好吧,反正南一就在这酒楼里,我去请他来。”
许秋眠摇头:“不。楚浴镖局有人跟踪咱们,我们不能与南家碰头,否则江湖人那帮不轨的人,就会知道,朝堂意图管束江湖,还是会打草惊蛇啊。”
“好吧。”文一指应了一声,起身离去,当他到了门外后,太子方绕出屏风,看着许秋眠道:“南一到了天兴镇了?既然这样,咱们就赶紧离开吧。”
“是。”
对面的包厢门口,小二端着瓦片烤肉,石头炒蛋,一壶清酒推门而来。
南一正与公孙云嬅叙旧,小二知趣地将酒菜放好,便转身关门,萧玉棠立在左近的包厢外头,抱剑徘徊,银刃霜刃都面带怒色。
屋内,公孙云嬅道:“南一哥哥,我早知道你在这里了。”
南一心下微惊,以为自己行藏泄露,却听公孙云嬅弯着眼睛笑道:“是我派三山六洞的人去你南家镖局的匪世堂打听的。”
南一这才放下心来,公孙云嬅夹起几片瓦片烤肉,浇上香辣芝麻蒜蓉菌菇酱,亲自捧给南一,望向窗外高高悬起的一勾新月,笑道:“南大哥,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吃夜宵了,现在月已中天,我请你吃烤肉。”
提起以前,南一便想起,当年在天门关内,自己每每半夜练剑,练的大汗淋漓,腹中饥饿,不好在山内祖师像前猎狐兔烤肉吃,便往往持剑下山,在附近山林内猎杀山鸡,野兔。
天门关下隔两三个小镇便是三山六洞所在,那时公孙云嬅也喜欢跑出三山六洞,南一遇上了被小镇匪徒恶霸轻薄的公孙云嬅,便挺剑相救,事后,还与她一起飞奔上山林,一块儿用石子打山鸡吃。
他腕力甚好,十七岁时,一颗石子直接击穿鸡背,甚至可以一颗石子,接连击穿两只站在一块儿的野鸡。
那时,公孙云嬅最喜半夜与他,在草丛里吃烤鸡,夜深白露,二人并肩而坐,鸡肉香袅袅而来,月色照着一片山丛,野狐高叫着,寂静的丛林里,清风吹拂少女少年情窦未开的心事,待到满地只剩下鸡骨头,二人再在月色下各自分离,就这样二人一起从新月吃到圆月,从春风吃到冬雪,从十七岁吃到十九岁的天门关魁首之争。
后来,便是剑宗庶女哭诉南一侮辱她,南一被废武功,抬回南家镖局,再没有踏出过南阳关半步。
似乎是勾起往事,公孙云嬅仰起纤长细腻的脖子,静静打量着南一,道:“南大哥,以后,你打算做什么?爹说,你被废了功夫,再难用内力,还说,楚浴镖局来势汹汹,早想将你南家镖局拆皮剥骨,你身为南家传人,很难善了。如今江湖上流言四起,医门的韦三针已经露了底给外头,说伯父撑不到这个月底。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南家镖局有千百个分舵,你一个人怎么好统御这么多分舵,若要我三山六洞帮忙,我们是愿意的。”
公孙云嬅面露羞涩。
南一摇头,自忖道:三山六洞虽然颇有豪气,但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很难交好。况且,我已经打算去求援武僧堂水月禅师了,何必左右摇晃。水月禅师德高望重,三山六洞却名声狼藉。于是婉言谢绝:“不必了,我心里还有其他打算。”
公孙云嬅见他颇有底气的样子便也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笑道:“好吧,南大哥是吉人自有天相,想来除了我三山六洞,自有武林世家,武林正派愿意帮助南大哥的。”
“南大哥,你脸上涂了这些黑泥,我险些没有认出你来,不过我记得,你的气质,下面的人喧哗吵闹,你自己抱臂立在喧哗堆里,冷眼看着他们,气质飘逸出尘,跟以往一模一样,我就认出你了。”
公孙云嬅还要说话。
“吱”地一声,门被推开,公孙云嬅忙用双指自面前的石头炒蛋里夹起一颗较小的圆溜溜石头,便要气运指尖,打向门口之人,却听南一惊声道:“文师叔!”
公孙云嬅指尖气力来不及撤,石子已从嫩白指尖飞出,直向文一指面门打去,文一指却毫不慌乱,早提防到这一招,伸手轻轻一握,大掌便毫不费力地将石头握在手心。
公孙云嬅尴尬地默默挺翘的鼻子,对着文一指笑道:“原来是南大哥的师叔,失敬失敬!”
文一指瞧了眼骨骼纤纤,绿衣堆髻,相貌清秀的公孙云嬅,想起了萧玉棠方才那些话,由不得蹙眉,不知这个师侄从何处有沾染了一抹风流,问道:“你怎么把脸上涂了这么多黑泥,要不是玉棠说看见你进了这屋,我怕是认不出你了。”
南一自嘲一笑,将文一指请进屋。
公孙云嬅自觉起身,对着南一笑道:“南大哥,我去外头啦。你和你师叔好好说话吧。”
公孙云嬅才踏出门,便瞧见了立在门外一袭黄衣长裙,手握长剑,秀目小鼻,容貌精致的萧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