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回到小区时已经是三点多了。小卡的车开不进来,她只好在门口下车了。挥手与小卡告别,目送他驾车一人驶进夜色中,驻足眺望片刻,她转身走进小区,与门岗大爷道了声晚上好,慢悠悠地往公寓走去。
她住的8号楼在整个小区的西边,她在小南门下的车,回家要经过2、4、6号楼,路程有点远,但她知道捷径。
一路上路灯昏黄,除却草坪上偶有虫鸣声传来,周围寂静无比。因着“夜间不间断巡逻”的管理,业主们以及租户们对小区晚上的治安很是放心,所以她走在人影稀缺的小径时,没有一丝的恐惧。
她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的。几天前小区进行了下水道的维修,有些地方被挖得坑坑洼洼的,泥土翻了出来,还没填补好。她穿着小细凉鞋,生怕一不小心陷进淤泥里,脏了一身。
走得过于专注,以至于她没有发现前方小径的尽头,8号楼的大门口前,门廊的阴影之下藏了个高大的身影。她终于征服了那条小径,成功地没有沾上过多污泥地走了出来,庆幸般呼了一口气。
才刚抬头便发现有个人站在阴影下,她吓了一跳,一声惊呼就要破口而出,只见那长条动了动,一半身子探出光线所及之处。
她及时收住声,慢慢走近,发现真的是沈晋。
他走了出来,停步站在她的跟前,眸里似有星辰闪烁,开口问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郭尧月皱着眉,自他走近,一股酒味就随之冲鼻而来,不答反问:“你喝酒啦?”
沈晋嗯了一声,闻言,她正想责备他一番,喝酒了竟然还敢开车送别人回去,拿自己以及别人的性命在开玩笑吗?话还没说出口,面前黑影压了下来,左肩沉重感袭来,一股热浪兜住了她,她的心跳一下子漏跳了一拍。
沈晋整张脸趴在她的肩上,他说话的时候,热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面料,吐息在她的肩膀上,痒得她半个身子都僵硬了。
他手指往后一指,“刚刚喝的,我等你好久,你都不回来。”
郭尧月看向他刚刚站的地方,地上果然横七竖八地散放着几个啤酒罐,一时无语。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推不动,“等我干嘛,你不会是醉了吧?”
他不回话。两人就这样的姿势站了一会儿。郭尧月慢慢地坚持不住了——他到底有没有点自知之明,喝醉了往对他有企图的人身上靠,就不怕她起非分之想吗?还是说他对她很放心,这种放心基于两人共同长大的友谊之上,他不担心她会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她在轻轻地推开他和强势地推开他之中挣扎,内心天人交战,沈晋犹如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他呼出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肩上,她怎么也下不了手。
良久,她闷闷地问他:“你是睡着了吗?你扔的那些啤酒罐不能就那样堆在那里啊,影响多不好......”
“你帮我扔好了。”他低低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郭尧月双手握在在身侧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说:“那你起来。”
收拾完罐子后,看了一眼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时不时搓揉眉额的他。她刷开大门卡,有些担忧与无奈,“你能走动吗?要不你上我那儿睡一晚?这么晚了也好难叫车的。”
这话是真,这地方不像繁华的市中心,毕竟是郊区附近,滴滴都很难排得上。当时租这公寓时,她一并将车位给租了下来,就是为了方便妈妈开车过来时有地方停车,偶尔沈晋也会用到。今晚他到她这边来应该也是开了车的,可她怎么放心这样醉醺醺的他开车回去呢。
房子也由原本她看中的一房一厅,换成现在的两房一厅,说是为了方便不远几十里而来改善她伙食的最亲爱的妈妈留宿的。但实际上妈妈每回过来过夜都是和她一起睡的,客房用得上的次数为零,渐渐地,客房有变杂物房的趋势。
但是要住人也不是不可以,只需要稍微收拾一番就行。
沈晋现在看着精神不济的模样,她不放心让他独自开车回去,叫车也担心他的安危,倒不如让他上来住一晚再走好了。反正他们的关系目前为止是光明正大的。
郭尧月你要控制你自己啊!她心里暗暗地警告自己。
沈晋跟在她身后进门进电梯,脱鞋进屋后就倒在沙发上闭目假寐养息。闭着眼睛,听觉被放大,他听见她进厨房打开冰箱的声音,听见她切东西的声音,听见她倒水的声音,听见她轻轻走过来的声音。
“沈晋?醒醒,喝了蜂蜜水再睡。”
他缓缓张开眼,她俯身喊自己,月貌花庞近在咫尺。她见他转醒就把手中的水杯递了过来。他接过来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百香果味在他的口腔里蔓延,舌尖味蕾受刺激般颤动了下。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喝了两口已经是极限。他把杯子放回茶几,头顶郭尧月的声音幽幽而至:“你给我喝光它。”
他抬头看着她嫌麻烦,将一头长发绑了起来,露出的一张小脸严肃极了,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舌尖轻抵上颚,他忍住笑意,直视着她,说:“好。”然后一口闷喝光剩下的,把空杯子递给了她,“谢谢。”
她拿过杯子,瞧了瞧杯底,转而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醉没醉啊?”
沈晋差点没笑出来,伸出拇指揉了揉太阳穴,似乎犯头痛了,十分诚恳地回答她:“应该没醉吧。”
“......”
她决定不再理他,转身往厨房走去,在里面捣鼓了半天,她把头探出拖拉门,问他:“你要不要洗澡啊?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我这里可没有你的换洗衣服。”
他直起身想了想,表情毅然地坚定:“我不想洗,我不要洗。”
她了然地藏了回去,懂了,醉得是真不轻。这样不爱干净又孩子气的沈晋她反正是从来没有见过。
可她也不深思,应酬多多,平时能和朋友喝两三圈的他怎么会如此不胜酒力呢?沈晋重新躺了下来,眼底一片清明。
她简单地把客房打扫了一遍,推开窗户,打开落地扇,喷上空气清新剂,通风许久。床单铺上新的,抱了两个枕头丢在床上,一顿功夫下来,本来就累的她此时更是疲倦不堪。她忽然醒悟过来:干嘛给他准备得尽善尽美的啊,他一醉鬼还想挑地方睡吗?
她甩手不干了,一转身,沈晋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倚在门框边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对上他的眼睛,她忽然有短暂的心悸,强装淡定地走了过去,边走边讲:“呃,都弄好了,要是热了你自己开空调吧,遥控在床头柜上。”
她想出去,可面前的人不动如山,他站直挡住了出去的路。于是她往左边走走,往右边走走,沈晋也毫无移开尊脚的意思。
她站住脚,稍微思考了下,“要是你睡不惯客房的话,要不......睡沙发?”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沈晋答非所问。
她抬头,不解:“问什么?”
今晚的他太反常了,难道是见了初恋的缘故?她想起了他是护送了颜津津她们回去才过来这里的,想来他们之间应该发生了些什么吧。
看他借酒消愁的样子,怕不是情路受挫了,想找人诉说,从而找上了她。可是他们的感情波折跟她有什么关系啦。不管是和江大美新情初开还是与颜津津旧情复燃,她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其中细枝末节,更不想做个善解人意的好朋友去宽慰他,去告诉他——爱要不怕挫折,要奋勇直追——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该怎么说呢。
她想明白了,她喜欢他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错,为什么她要受这份痛苦折磨啊。
沈晋瞧着她突然变得难看的脸色,朝她走近了一步。郭尧月第一反应是往后退,不想离他太近。可不想,他拉住了她的手臂,一把把后退了两步的她拉进他的怀里,瞬间她整个身子都僵硬麻木了,双手无力下垂,头被他摁在他的胸膛里,混合着淡淡香水味与酒味的气味,一下子涌进她的鼻腔,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
他下巴挨着她的头发磨蹭着,声音低低的,“月月,你问问我好不好?”
她心里又是一颤,反应迟钝地推了推他,没推动,“我......你到底怎么了?”
他手搂在她的腰上,布料下肌肤温热一片。他似乎摇了摇头,越发把她抱得更紧。她双手抵在身前抗拒着他,咬着嘴唇,很是难受:“沈晋你别这样,我不喜欢……”
不喜欢被当成是安慰的树洞,不喜欢看到他因情而伤,这个男人她才刚开始喜欢上,命运却残酷地告诉她:这人你肖想不得——进一步,是她最讨厌的那类人,她不愿趁人之危;退一步,她想忘怀,却不想刚冒尖的情怀竟轻易忘不了。
他想他可能真的醉了,伪装了二十多年的假面具终于被人找到背后的缠线,一扯,它毫不留情地离他而去。
“那你喜欢谁?杭旭泽是不是?!”
郭尧月原本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她怔住了:“你怎么知道他的?你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沈晋那一声低吼让她不知所措,也让他自己清醒了过来。他松开了她,重重跌坐在床上,双腿分开,两只手各支着膝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终于说出来了,那个让他压抑几年了的名字,回过神时他有一丝慌乱的后悔,后涌进心头的更多的是痛快。
那名字犹如巨石压住他的神经很久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整个人轻松了。
听到她问的话,他抬眼望进那双茫然若失的眼睛,苦涩地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