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骄阳似火,一场小9洞的“赛事”,两个多小时完成,绿茵球场上的一行人乘坐球车返回休息亭。在这里刚实习一个礼拜的彤彤把球包归置放好,捶了捶累得发酸的手臂跟小腿,小声地跟另一个球童抱怨:“我腿都跑酸了。不过少带一支球杆而已,又不是不能再拿过来,红发大爷骂人也太那个了吧。我还以为有钱人都是很有修养的呢。”
男球童瞥了她一眼,说:“服务业就是这样,你要谨记一点‘只要顾客有意见了,任何不对都是你的错’。刚刚还好我多带了一支,要不然你铁定被经理骂死。他们看的不是你疏忽的问题,而是影响了客人打球兴致的问题。下次你可要注意了,不是回回都能侥幸过关的。”
“哦,知道了。谢谢全哥。”她吐了吐舌,明白自己给全哥添了麻烦,导致那位红发大爷都没有小费给他,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反倒是自己,她的第一次正式摆线还没那么熟练,和红发大爷一起的那位穿着浅色POLO衫内搭长袖的年轻男子,全场最帅气,不仅给了她鼓励,后来他一杆进洞,自己则被他夸了一遍摆线摆得好,还给了她两百的小费。之前被红发大爷训过后的难过一并给驱散了。
炙热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如同电视里那些年轻偶像们一般光芒夺目,浅浅笑的时候,两边嘴角会跟着上扬,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做着全世界最优雅的运动,举止彬彬有礼,旁边与他一起的红发大爷简直没法跟他相比。
她心痒痒地用手肘杵了杵全哥,“全哥,沈先生是我们的熟客吗?”还没说再见,便已想着与他再次相遇了。
全哥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警告她:“他这种人不是你能想的。知道这球场的老板是谁吗?是他姑妈沈在商,上次有个女陪练放话要追沈先生,第二天就被解雇了。你最好收回你的心思。”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不得了,爱情全凭一见钟情,闪婚又闪离,像梁祝那样日久生情的忠贞爱情观如今是少之又少了。
彤彤撇了撇嘴,仿佛全哥把自己当成那种急于攀龙附凤的人了,心里头多少有点不舒服,但也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她好不容易通过层层考试才进入这里工作的,工作环境不用说,单是给出的工资就已经比同期应届生们的还要高,她现在需要这份工作。
帅哥还是远远地观赏吧。
全然不知自己成为话题中心的沈晋跟世交陈奇裘爷爷聊着刚才的比赛。
他的这位陈爷爷是个老顽童,膝下一子一女长大成人,能全力帮他打理公司之后便退居幕后,成天游山玩水,国内的大好河山他几乎都游览了一遍。
前段时间出国游玩,在欧洲七国玩得流连忘返,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联系过家里。以前长时间的不联系也不是没有过,因在国外,情况特殊,值得信任的人没有安排陪伴老人左右,因此家中子女担心不已。
而据那边的佣人汇报在其常住的公寓也找不见人,不得不动用了那边的人脉关系,报了警,几经周折才在捷克的天堂小镇——莱德尼采找到了他。
当时朋友跟他的子女告知其情况时,有些支支吾吾,子女在电话那头吓得心都提了起来,连忙急问是不是老人家出了事情。朋友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在一旁耳厮鬓磨的老少两人,只告诉他们有导游陪着老人,他们的父亲一切平安。
子女们松了口气,向友人道了谢,并着手安排父亲回国的行程。可他们万万也没想到,他们的父亲出去游玩了一趟,竟然给他们带回来了比他们还年少几岁的“后妈”,霎时间,天雷滚滚,他们怎么也不同意父亲与所谓的真爱在一起。
每天就这事父子双方争执不断,后来陈爷爷干脆搬出去与小女友同居了。子女们也是精明,将户口本存进银行保险柜,与父亲抗衡颇有“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以牙还牙的意思。
前天陈奇裘回家质问子女户口本的去向,双方又吵了起来,而后不欢而散。今天心情还是不佳,就独自一人上来侄女的高尔夫球场打上两杆,放松放松,偶遇到沈晋。
沈晋是每周固定一次过来的,原本不是今天,却因昨晚缠绕着他到现在的郁结,想发泄一番,回家洗过澡后便驱车来到了这里。
昨晚她目含惊疑,懵懵懂懂的模样,可怜又可恨,他很想再抱她入怀,想问问她难道到如今还察觉不出他对她的感情吗?
但她似乎还想问杭旭泽的事情,他有点讨厌无力的自己了,借口累了需要睡觉,将她赶了出去。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站在门外,一脸的无措。他背靠着门上,从未关的窗户拂进的初夏夜晚的阵阵热风,也吹不散他脸上的悲凉。
他是爱情里的惊弓之鸟,想向她再走近一步,她心里的弓始终使他止了步。
打完一场球后的陈奇裘浑身爽利多了,这两天躁郁的情绪也收敛了许多,他注视着远处的绿茵草地,慢慢地爽朗笑了出声,引得沈晋侧目。
陈奇裘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他用力拍了拍沈晋的肩膀,“小晋啊,和你打球真是一场享受。唉,我心里舒畅多了。爷爷那点丑事你都听说了吧,哈哈哈。”
“您说笑了,爱情怎么能是丑事呢。”
听罢,陈奇裘又是一笑:“你这孩子,都不曾听说你谈恋爱,怎么就知道爱情不丑呢。对了,我家小群小时候常在你屁股后面跑,你老实跟我说,对小群有没有一点感觉?”
沈晋失笑:“陈爷爷,小群有男朋友了。”
陈奇裘喝水的动作一顿,“什么时候的事情?”说完随之叹了一口气,“小群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才没有把这事跟我讲。”
清官难断家务事,沈晋一时也无话可接。两人安静了片刻,他听到陈爷爷又问:“郭家那丫头有男朋友了吗?”
他心一跳,看了一眼沉思的陈爷爷,回答:“……没有吧。”
没想到陈爷爷听完之后,转头瞪了他一眼,说:“那你怎么不知道努力努力?你爸当年追你妈,那可是出了名的快、狠、准,你怎么没跟爸取下经呢。”
“……”
与陈爷爷告别之后,沈晋婉拒了球童的帮忙,自己背上球包慢慢往停车场走去。途中接到了妈妈的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他思索了片刻答应了下来。
回到车上,他打开微信,置顶的微信框里还是他早上发过去的信息。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擦着手机边缘,半晌,低头笑了笑,发动车子回家。
回的是小金路的家,沈家几年前搬进的花园别墅。他不在这边住,大学时在外省念书,进入社会参加工作后,还是选择住在了松林街的家,每逢周末才回来这边一趟。
最近事忙,已经两周没回来了。
物业保安一新来的年轻小伙,见他陌生,车牌也不在小区准入名单上,盘问了他半天不肯放行,直到其收到领班的通知,才连忙道歉,打开道闸放行。
沈晋不甚在意,倒是那小伙站在道闸旁边憋得脸都红了,原本挺直的腰板变得缩手缩脚的。他哂笑,大概也能猜到小伙刚接到的电话内容。
他停下车,一手撑着方向盘,朝小伙说:“你做得很对。这世界需要有人坚持立场。”
人生导师沈老师抛下一句鸡汤,留小伙自己慢慢品味,重新往家的方向驶去。
家中只有奶奶和刘阿姑在。沈晋和在门外迎接他的柴犬醋茶玩耍了一会儿,依稀听到曲调声,便提步往泳池凉亭方向走去,远远瞧见奶奶躺在露台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地听着粤剧,刘阿姑在一旁煮着糖水丸子。
他抬脚朝她们走去,醋茶“汪汪”地喊上米酱,两只犬左蹦右跳地跟随沈晋左右。刘阿姑听到狗叫,低着头搅拌煮壶,头不抬地喊了声米酱醋茶别吵吵,当心惊扰了奶奶。
奶奶呵呵地笑,说:“没事,没事。”
两人皆是未发现沈晋。
“菩提伴我苦敲经,
凡尘世俗那堪复听
情似烟轻……”
他慢慢走近,《禅院钟声》的熟悉曲调清晰地转入耳中。刘阿姑听见两只不听话的狗踏着凌乱的脚步往这边跑来,有些恼火朝声响方向看去,猝不及防瞧见久不见的晋少,回神过后便要喊奶奶。
他抬手噤声,脚步轻轻落在地上,及近,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奶奶的双肩上,轻柔地按摩了起来。
沈奶奶嘴里零碎地跟着曲调哼着,忽觉肩上落了股温柔的力量,迷蒙的双眼睁开,香香的气味散发四周,她微微仰头,抬眼一看,映入眼帘笑意满满的人可不正是她的乖孙吗。
她高兴得就要坐起来,沈晋连忙扶着她。他蹲在躺椅边上,奶奶咧着笑容,皱褶的手一下下地抚摸他的脸颊,心疼地问:“小晋啊,你又瘦了。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啊?”
他捉住奶奶的手握着,摇摇头,“对不起奶奶,这么久才回来看你。”
“呵呵,不要紧。工作重要,工作重要。但再忙也要记得三餐准时,瘦成这样,奶奶心疼啊。”
“嗯嗯。”
刘阿姑看着温情流溢的奶孙两人,也不禁一笑,手下的动作不停,慢慢搅拌着。
醋茶不知什么时候跳上躺椅,挨着奶奶躺了下来。他好笑地将它赶了下去,不一会儿它又跳了上来,奶奶笑呵呵地抱住了它,他自然也没有再赶它的道理。
奶奶抱着醋茶,顺着毛抚摸着,说:“醋茶看小晋哥哥回来是不是高兴坏了,奶奶也高兴呐。”
米酱挨着他脚边磨蹭着,他也跟着笑。他一边安抚着它,一边留意到下午两三点的太阳的确毒辣,树荫已移位,露台的太阳伞也遮挡不住阳光的照射,便问:“奶奶,热不热?要不我们回屋里吧。”
沈奶奶刚想说话,被刘阿姑抢先话头,说:“晋少你回来得刚好。你真该说下你奶奶,你说的话她才听,我们讲的都不听呢。前两天医生上来给她做身体检查,说没什么大毛病。老人家精神不足就要多注意休息。另外呀,要多多运动、多晒晒太阳,补充补充钙,增强免疫力。”
“你奶奶呀,听话听一半,人医生让她上午九点到十点左右晒晒就好。今天早上起来,喊她运动运动也不肯,吃完饭就要出来晒太阳,也不看看这日头多毒呀。完了之后,这还不行,晋少你看,她还非得吃什么糖水丸子,这不正给她煮吗。老太太,太闹腾了。”
沈奶奶不依了,说:“惠秀,我怎么不运动了。我那是起得晚了,太极打了有一套吧。再说了,我看这太阳很好,不毒!你快点煮好丸子,回头给我加冰块,我要吃凉的。”
“诶哟,那你说说你为啥起晚了?还不是昨晚抱着电视机不肯睡。《帝女花》的故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我说给你放有声读物助眠,你不肯,非要看那些大老倌们的表演,看来看去都几十年了,也不腻。”
沈奶奶一瞪,“听戏听戏,不止要听,还要看的!你呀,一直急急躁躁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是是是,你说得对。晋少,你瞧瞧,我哪里说得过老太太哦。”
沈晋在一旁听得低低发笑。
刘阿姑年少时丧偶,未有所出,生活拮据加之婆家老人对她刻薄得很。幸得他奶奶周济,才在那些艰难岁月里熬了过来。她一直侍奉婆家老人到寿终。那会儿她方才30多岁,娘家也早已无人,身无牵挂的便要报恩奶奶,自荐上门侍奉他奶奶到现在,现已20多年了,未曾再婚。
他小时在老家居住的记忆里就有刘阿姑对他的无微照顾。爸爸妈妈彼时在城里打拼,他便在爷爷奶奶跟刘阿姑的照顾下长到了3岁,对奶奶跟刘阿姑的相处模式已经见惯不怪了。
刘阿姑一直当奶奶是恩人,十分关心老人;奶奶呢,把刘阿姑当半个女儿,一直不曾摆过任何架子,是以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不仅如此,多得刘阿姑一直陪伴、照顾着奶奶,宽慰了老人的孤独感,因此他们一家人也不曾将她当成外人或佣人看待,以礼相待予她,同屋居住,同桌吃饭。几十年下来,他们和刘阿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点了点奶奶的鼻子,说:“你又顽皮了。阿姑说得对,这么猛的太阳会把皮肤晒伤的。还有,晚上不要太晚睡觉,再有下次,我可要把电视机搬走了。”
“哎别搬,别搬。我还要看任剑辉和白雪仙呢。要是把电视搬走了,奶奶不理你了。”
刘阿姑有秒招,说:“晋少不用搬走电视。要是老太太再不听话,我就把遥控给藏起来。”
沈晋忍笑,说:“好。听阿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