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刚游出泳池水面的她站在沈家的大门外,阵阵热气腾腾的晚风拂在她湿透的身上,清凉的身子霎时躁动起来。水珠自头顶路过白皙细腻的肌肤,慢慢滑落,在脚下形成一条细流,沿着长长的石板路,流进泥土里,湿润浸黑一方土壤。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屋檐下的廊灯映照在她只着淡蓝色连体泳衣的身上,郭尧月心中惊异不已,怎么自己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了?
她取下头上的泳帽,水滴从头上滑至下巴,审视自己半天,实在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背后的一片漆黑里,仿佛有只魔手在控制着她。郭尧月脚下动了动,抬手向前按下明黄的门铃按钮。
门从里打开了,那只手在推着她僵硬的身体向前,郭尧月与它较着劲,最后败下阵来,两条露在燥热空气中的腿不由自主地往屋里走去。她闭上眼睛,希望屋里不要有人在吧,她作这副打扮出现在沈家,好不知羞耻,她绝对没有想着色诱他呀,泳帽可以作证。
妈妈咪呀,要是慈祥的沈奶奶看到她这个模样被吓到了怎么办,到时她就罪大了。郭尧月很想敲敲自己的脑壳,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这装扮、这态度,是来沈家的好时机吗?
可惜天不遂她所愿。
当她睁开双眼时,屋内明亮的光芒刺激得她立马又闭上了双眼,好多人杂乱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她想集中注意力地去分辨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可怎么努力都听不清对话,他们七嘴八舌的好吵啊。
待眼睛适应强光之后,她慢慢地睁开双眼,刚捕捉到一丝光线时就被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拉住,自己被摁着坐在了椅子上,硬邦邦的木椅,单薄的泳衣,坐得屁股有些生痛。
她伸手揉了揉屁股,这才完全睁开眼环顾四周。她的确是在沈家,此时她坐在长长的饭桌前,身边的人有沈奶奶、刘阿姑、沈爸爸、沈妈妈,还有她正对面,对她笑得妖孽的沈晋。
好熟悉,又好奇怪的感觉呀。
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晋忽然给她夹了一块烤鸭,眉毛上扬,示意她吃。郭尧月听话地吃起烤鸭来,这时才发现大家不知怎地都不讲话了,周围静悄悄的,长辈们都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东西。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穿着泳衣的样子一定很怪异吧。为了掩饰尴尬不适,她开口说:“奶奶,叔叔阿姨们,烤鸭好好吃呀,你们也尝尝。”
她正要半起身给长辈们夹菜的时候,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蓝白色不规则条纹连衣裙,头上的湿发也不再往下滴水,柔顺的波浪长发摆脱束缚,干干净净地垂在胸前。她想这不是沈晋邀请她到他家吃晚饭时,自己挑了一个小时的着装打扮吗?
哦,对哦,她的确是在沈家做客呀,她是怎么了,脑子怎么有点不清醒了呢?
她抬头想问问沈晋知不知道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猝不及防地看见穿着泳衣的自己在远处客厅,诡异地跳着时下最流行的舞步时,她慌了,下意识看向沈晋,忽然天翻地覆,眼前的场景一变——是沈晋卧室旁边的视听室里,昏暗的灯光下,沈晋双手撑在墙上,她被牢牢地圈在了他双臂中间。
他说:“月月,你脸红了。”
他说:“月月,你的心跳好快啊。”
他说:“月月,你在抖什么。”
说话的语气是如此的欠揍,又是如此的魅惑人心。
她怯怯地伸出双手揪住他两侧的衣服布料,抬起头直视进他昏暗环境里依旧闪亮的眼眸中,可能气氛太过于适合倾诉心声,她说:“沈晋,说出来可能你会笑话我,又或许你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可是有时候事实就是很残酷的啊,不是吗?很多人不愿意去相信的事实,它却永远存在着。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我们小学5年级时,同学们之间有个传言,西楼二层的音乐教室,那架钢琴,只要一男一女在那里一起演奏《绿袖子》,很久很久以后,他们都会永远地在一起,直到斯人远去,他们的爱也永不变。6班的林姝跟王海东当时在有次班会上,他们在那架钢琴上四手联弹了《绿袖子》,他们前年结婚你和我都有参加婚礼的呀,还记得吗?”
“可是......可是半年前他们离婚了。那么傻的传言,我们那时候竟然都去相信了,老师们一定觉得我们这群小学生很好笑吧。可看到他们两个喜结连理的时候,长大了我还一直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着魔法呢。但是,沈晋,你知道吗,我现在还在想,那魔法应该是存在的,不然他们怎么会相爱呢?可是为什么,那魔法要那样折磨他们呢?让他们相爱,又让他们陌路,我好恨它啊,却又好希望它能友善地存在下去。因为我......”
泪眼朦胧的她已经看不清眼前沈晋的脸上是怎么的表情了,大概会觉得她像个叽叽喳喳,不知所云的小孩子吧,长篇大论的。她听着他淡淡的呼吸声,泪水越发涌了出来,她的手不自觉隔着他的衬衣,紧紧贴在他的腰侧,掌心一片温热。
她垂下眼眸,黄豆般大的泪珠砸在手臂上,滚烫的,在她心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盯着底下两人相距不远、穿着黑色灰色的家庭拖鞋的四脚,她喃喃地说:“因为我很想跟你一起合弹《绿袖子》......你会笑我.....”
“吗”字在唇间准备冲锋,话还没讲完全,沈晋低低的嗓音就在她头顶响起,问她:“你想和我干嘛,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你不要欺负我......”不要装听不懂,她好累,说出这话也已经很突破她的心理极限了。
“我真的听不清。嗯?”他双臂渐渐手收紧,就要挨近她的脸颊了。他离得她好近。
她心里忽然有些生气,仰起头看他,要笑她的话尽管笑话好了,“我想和你拥有在一起的魔法。”
周围瞬间静默一片,投屏里不知道在播着什么电影,无声的黑白电影吧,场景的变换带动身边环境的明灭可见,可她的世界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之外,已听不到其他的了。
不知时间它偷偷笑了多久,一只温柔的大手划破时间的禁锢,轻轻地为她擦拭着眼泪。她看着他专注的眼眸,里面像一汪深潭,深不可测,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触觉提醒着她,好像是——你还在期望什么,快撤吧,带着尊严和骄傲远远地走吧。
她微低着脸任由他动作着,良久找到自己正常的声音语调,开口说:“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脸上的大手停顿了下,原本抚摸着她脸颊的大拇指慢慢划过下睫毛,划过耳鬓细毛,最后大拇指与虎头处合力捏住她的下颌,四指托住她下巴,迫使她大幅度地仰起头,她想说的话被中断了。
他深邃的眼神里,倒影着一个小小的她。他缓缓地开口说话:“开玩笑么.....月月,小学里那架钢琴,几年前学校翻修之后,校长将它送给了我,现在就在松林街那里。我刚在想,好巧,我也一直想跟你弹《绿袖子》。可是你说是开玩笑......”
她立马捉住他的衣袖,湿润的眼神亮亮的,连忙摇头,“不是开玩笑,不是开玩笑的......”
他笑了出声,分不清其中的情感意味,语调平平地说:“月月,你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呢。”
郭尧月哭着说:“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怎么可能是开玩笑,我也想有魔法啊。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是想要魔法的……”
她就要顺着墙边往下滑落,沈晋手快地捞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下巴顶在她的头发之上,双手搂在她的背上,似乎认命般叹了口气。她犹犹豫豫地想回抱住他时,一个久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郭尧月,你在干嘛!”
她浑身一僵,呆滞住了,也忘了哭泣,抱着她的沈晋,身影竟在她面前变得飘散起来。
不要!
她伸出手想抱住几近透明的他,手堪堪地穿过了他的身子,她的心忽地一痛,割舍的感觉袭来,她终于控制不住地从墙边滑落,跌坐在地。
透明的沈晋回过头去,冷漠地对来人道:“杭旭泽,你来了。”
她看向黑暗里那团黑影,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杭旭泽的样子,可她知道,可沈晋知道,那就是杭旭泽。
黑影不管沈晋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一声低吼:“郭尧月,你在干嘛!”
——“郭尧月,你这是干什么!滚开!”
瘫坐在地的她瞬间抱头挣扎起来,她不是故意的,是陈子婷逼她的,她也不想的,她不想的......
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有人在轻声唤她,她停止挣扎的动作,睁眼看见沈晋苍白的笑容,悲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最后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殆尽,化成星星光芒消散在空气中,他最后说:“月月,忘记他好吗?”
他是谁?他让她忘记谁?她不要,她不要忘记他,她才刚刚向他告白,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要求她忘记他,她不要!
她站起来想搂住那丝光,却抱了个空。
她怅然若失地站立在黑暗中央,杭旭泽不见了,沈晋也不见了,她一个人面对无边的黑暗,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裹住她,明明是酷暑的夏天,她身子却冰冷得犹如置身在长眠冰柜里,血液不再流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忽然一声怪叫唤醒了她——“月月,你快打他呀,我快要死啦。”
谁?谁快要死了?和她一样吗?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手上的触觉使得她回过神来,沈晋探过来好看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角,长长的睫毛在她面前垂了下来,专注地盯着她的手机。
他手握住她的,带动她的手指操作了几下,“突突”的声音响过后,何英英的声音再度响起:“月月,好棒哦!但你怎么不说话呀?”
她的麦是关着的。她一眼不眨地盯着沈晋,看得他连连挑眉,“你刚刚发呆在想什么?”
“啊?”她脑筋还没转过来。
他“噗呲”地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月月,今晚我很高兴。”
说完又凑近她的脸,目光炯炯的,“真的不考虑让我提前转正,享受男朋友的福利吗?”
男朋友什么的......她咽了咽口水,怎么感觉此刻的她如同在梦里一般呢,而且是个美好得不得了的美梦呢。
“我,我......”她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坚决地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
沈晋认真地观察她,不愿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末了,他笑了,捏了捏她的右脸,“嗯我知道了。月月,我还是很高兴呢。”他说。眉梢喜来,笑起来特别好看的浅浅的梨涡一如小时候那样,强烈地感染着身边的人,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喜欢他,却不希望给他一种原来她心中还有别人的错觉。杭旭泽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待她处理好了之后,会一一跟他解释清楚的。现在,对不起,她没办法忍受这样的自己光明正大地接受他的爱,他们应该拥有阳光,应该拥有坦诚的爱情。
“你......是怎么知道杭旭泽的?”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他垂下眸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互,“高二那年,我去云城,去到你们实中想找你,那天放学,在校门口,他和你一起从校里走了出来。当时有人在说‘看,11班的杭旭泽和他的女朋友’......第二天我就回泷城了。”
她捶他,“难怪当时外婆跟我讲,你来找我了,我等了两天你都没有来。原来你已经回去了。哼,你都不问问我。”
他接住她的手,苦涩地道:“我想问啊,可不敢。我怕你说‘沈晋,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男朋友’。”
“哼,你好讨厌啊,我才不会那样子说。”
要是没有那误会,会不会自己会比现在还要早地喜欢上他呢,他们会不会已经早就在一起了呢。
他笑了起来,眸中挂满星辰,“是我错了。我的女孩不会那样说的。”他说。
她默了默,问他:“那你还愿意等我吗?”
原本她以为爱只要奋勇就行,原来一旦遇上很爱很爱的那位时,内心深处是希望自己对于他来讲,应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的,顾虑起来多如牛毛。而杭旭泽是横亘在他们两个中间的隐形玻璃门。
她好怕哪天两人不再爱了,会因这扇门还是会突兀又不意外地炸裂在他们之间。心魔于她一个人来讲,她可以无所谓,但触及沈晋,不行,她的心魔怎么可以让他承受痛苦呢。
他说:“我给你一辈子。”
她笑了,说:“沈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情话呢。”
她好想抱抱他呀,正想付诸行动,何英英大煞风景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月月,跑毒啦,赶紧跑。气死了,天命圈不在我们这儿,啊啊啊,你快跑呀,愣着干嘛?”
她转而拿起手机时,她的人物已经倒在毒圈里了,苟延残喘都不能够形容她。
沈晋挨近,在她的耳边说:“带我玩吗?”气息热热的,莫名撩人心神。
她打开麦,对气得飚家乡方言的何英英说:“我带个大神来了。”
沈晋好笑,“大神是骂人的话吗?第一次玩,请多多指教。”
她无视何英英突然起哄的声音,瞪了他一眼,哼哼,第一次玩,信了他个大头菜哦。
沈晋疑她不相信,将手机递给她,眼含揶揄,捉弄她,“郭老师,手把手教教我可以吗?”
她忍着笑,天哪,谁来帮她收了这妖孽呀,她快要被夺魂了,啊啊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