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水津律的生活可以称之为他人生中的噩梦。
不知为何,好似无论何时,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除了正常清洗需要,其余的时间,只要他往灶屋内走去,甲汀就会挑着扁担出来,告诉他,没水了......
眼看盘中的杏子,吃的所剩无几时,一出院子,黎潇上树了......
当他想要拿袖兜里的碎布擦拭时,一摸袖子,空空如也,再抬眼望窗外一瞧,黎母用碎布缝制的绳子已经挂在菜园子的篱笆处,而其他物件,皆尽数被护卫搜罗走。
水津律诧异,为何这些护卫如此听黎潇的话,他甚至有些怀疑,黎潇才是水家的主子......
他的生活就只剩下,喝药与吃杏。
但好似,是有一些作用的,现在每次触碰到了其他物件,首先想到的是那酸掉牙的味道,而不是去清洗。
今日,沐颜来了。
沐颜同黎母在正屋内,不知在讨论何事。
黎潇和水津律坐在杏树下,望着这树上的杏子。
“律哥哥,你看,你快把我家的杏子吃空了!”黎潇双手托腮,仰头望着果实已经少了一半的杏树。
水津律抬头看她,满眼鄙夷,道:“你以为我愿意!”
黎潇笑而不语。
这几日他们已经很熟悉,二人时常会坐在一起,话虽不多,但已会将真性情展现。
这时,甲汀神色喜悦地回来,刚进院门,看到黎潇,便道:“小姐,黎府来信了!”
“真的吗?”黎潇激动的站起来。
甲汀笑道:“是真的,这下小姐终于不用每日在门口盼着了。”
说着,他便从前衣处掏出一封信件递给黎潇。
黎潇接过信件,正待拆开时,略有迟疑,又将信件平整的放到桌子上,未再继续。
水津律看着她,道:“盼了许多天,如今来信,为何不拆?”
“这上面写的是母亲的名字。”黎潇双手交叠在桌上,小脑袋压在手臂上,眼巴巴地盯着信封。
这般可爱的样子,不仅仅逗笑了甲汀,亦是让水津律多看了几眼。
眼前的她究竟是何种性子?
即可以为了让他出门而用小石子砸窗户,又可以忍着好奇不拆开眼前的信封,不管是她顽劣的一面,或是乖巧的一面,都让水津律觉得好奇且有趣。
太阳又在靠近西山,一点一点,慢慢吞吞,就好似黎母和沐颜一样,已经半日了,却还未说完。
黎潇瞅着书信,无法静下心来看医书,便百无聊赖地在用毛笔在纸上画牛头马面两只小鬼。
水津律盯着这两个风格迥然不同的画像,问道:“这是何物?”
黎潇挠头,道:“这是我梦到的两位将军,这是牛头将军,这是马面将军。”
听到水津律喃喃复述,黎潇微微一笑,想来若是牛头将军听到有其他人这般称呼他,定然很开心!
“你这画法很有意思。”水津律称赞,继续道:“这是何种流派?”
黎潇抬眼看向他,问:“何为流派?”
水津律看她神色好奇,便道:“流派便是方式系列,比如字有不同的写法,便是属于不同流派,画亦是一样,有的流派规矩细腻,有的流派肆意放纵,他们惯用相似的手法来塑造山水人物,故此来分别派系。”
黎潇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好学发问:“我不懂,律哥哥,你可以给我讲讲世间都有何种流派吗?”
水津律看到她起了兴致,想着闲来无事,便与她讲讲,遂道:“当今世间有三大知名流派,南轻笑的南门画派,笔锋狂野;北鉴心的北门画派,缜密秀润;西亭烨的西门画派,标新立异,不受笔墨规矩约束,多以写意为主。”
“你说的‘南北西’是三个人吗?”黎潇疑惑发问,若是三个人,怎的这姓氏如此奇怪?
“正是,不过并非他们的真名,而是他们留于画作上面的署名,是画师为自己起的化名。”
黎潇点头,难怪,难怪......
水灵国百姓的姓氏大都同水有关,这“南北西”的姓氏,她从未听说过。
“律哥哥,你有他们的画吗?”
闻言,水津律便知黎潇心思,道:“等我回到家中,带给你看。”
......
两人正讨论着绘画之事,正屋的屋门终于打开了。
黎母微笑着走出,道:“潇儿,快过来。”
沐颜亦是笑道:“律儿,你也来。”
一男一女两个六岁孩童便一起走了过去,仿佛一对儿金童玉女。
黎母和沐颜相视一笑,虽未言语,却知心思,因为他们达成了约定。
片刻后,正屋内,黎潇的神情震惊不已。
“母亲,您是说,待我及第,便要嫁给律哥哥?”
黎潇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医个病,竟把十五岁的自己给嫁出去了!?
黎母微笑着点头,道:“潇儿,若是有这门娃娃亲,你这辈子定然衣食无忧,待母亲百年之后,亦是放心了。”
此番答应沐颜,她并非贪图富贵,而是为女儿考虑颇多。
一来,律儿有水家倚仗,能够早日帮潇儿寻到纸将军,医好她的病。
二来,律儿不用承担家业,待他们成亲,寻一处仙山僻壤,便如现在这般,过二人的小日子,一生无虞。
这两件事情,沐颜都已答应,如此,她便真正安心了。
说着,她的微笑中又带了些惆怅,继续道:“只是,律儿有灵根,怕是会同你父亲一样,到了一定年岁,得到处奔波历练,有些苦了你,但只要律儿待你好,你们夫妻二人互相体贴,其余的便都不算是大事儿了。”
听到“夫妻”一词,黎潇大脑瞬间停滞,一两年后的事情,她尚且未想好,怎的母亲将她的一辈子一下子便安排了!
看着黎潇一脸呆滞,黎母笑着问:“潇儿,你不喜欢律儿吗?”
黎潇摇摇头,道:“喜欢,可是女儿也喜欢您,喜欢甲叔,可结亲之事女儿不知。”
闻言,黎母更是轻声笑了出来,道:“你还小,不懂母亲的话,等再过几年,便会明白了。”
六岁的黎潇已经知道了男女有别,但对情爱之事一无所知。
她记得福利院里,外面来的老师曾给他们讲王子和公主的许多故事。
那时,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一个美丽的公主,长大后,会嫁给骑着白马的王子,但至于这个王子是何模样,他从未细想,亦不知所谓的幸福生活具体是何种状态。
这些遐想,只是出于对故事里这份美好的向往而产生,亦随着听完故事回到现实的世界而消失。
如今,她竟然有了一个现实版的未来夫君,实在让她不知该如何相处。
而同一时间,水津律的屋内。
他亦是同黎潇一样,大脑一片凌乱,但是,凌乱中,他还夹杂着一丝复杂。
母亲同他讲了事情的原委,他知道的信息比黎潇更多一些。
原来,这娃娃亲之事,是他父亲提出。
父亲说,若是要将淬眠山的事告诉黎潇,那便要娶她为妻。
父亲的想法,他猜不透,可是,自己的想法,他很清楚。
他可是要去水灵宗修仙的人,若同普通凡人成亲,还怎么修仙!
想着,水津律神色不悦,道:“母亲,不成,你们莫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让孩儿去修仙了!”
他在大家族内生活,对于男女成亲之事,虽不明朗,但已知一二。
他知道,成亲便是要生活在一起。
虽然,他好似并不排斥黎潇,甚至时常觉得她很有意思,若她也有灵根,若她能同自己一起修行,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事与愿违,她没有灵根,又如何能与自己结伴一生!
“律儿放心,母亲岂会不让你去修仙。”沐颜面上带笑,但她的心中却有不舍。
世人都信奉仙道,可哪家不是面上喜洋洋,暗自悲戚戚的将子女送去修行。
一入修行便意味着他们成为仙人,连生养他们的凡人父母亦不得常见,有些甚至这辈子再也未见。
而她,作为母亲,在得知律儿测出灵根时,她便希望律儿能多呆几年。
此番,夫君的提议点醒了她,既能让律儿在他们身边多呆几年,又能让小神医之名为水家添荣,还能让潇儿顺理成章的知晓淬眠山之事,救治律儿的洁症。
只是,不知夫君是否知晓,潇儿是明君之女,若是知晓,他提出此事,是否还存有私心......
“母亲......母亲......”水津律瞧见母亲似是在出神,便重重喊了几声。
闻言,沐颜回过神来,便听到水津律略带怒意的问话。
“既同意我去修仙,又让我留在这世间与潇妹妹成亲,是何用意?”
沐颜收回方才的胡思乱想,转而开始说服自己的孩子,道:“律儿,潇儿身患怪病,是否能治好尚且未知,若治不好,她恐怕活不过及第之年,又怎能真与你成亲?”
水津律嘴巴微张,神情呆住,她活不过及第之年?为何上次未听她提起?
一时间,他的心中竟泛起些难过,喃喃而问:“不是找到医治的法子了吗?不是在找药引子吗?”
沐颜看着水津律的神情,便知这事准能成。
这些时日护卫们报告律儿日常言行,在得知律儿时常有笑颜时,沐颜心中亦是开心了许多,不禁对潇儿也多了几分喜欢。
“原来律儿都知道了,可那药引子实在太过稀奇,母亲亦无法保证能找到......”
闻言,水津律的脸色有些担忧。
“即便是能医好,潇儿的身子虚耗太久,亦是无法长久。”
沐颜神色故作暗淡,她细细看着儿子的反应,继续道:“虽这想法是源于帮你治疗洁症,可母亲是真心喜欢潇儿。潇儿的父亲月余前已经去世,如今只剩他们母女相依为命,母亲原本希望你能照顾潇儿,若你去修行,只需将潇儿养在山下,时常探望便可。你若不愿照顾潇儿,母亲稍后便同你黎姨商量,取消这结亲之事......”
“我......”
此时,水津律的脸上漏出为难之色,不知何时,他已经将她作为朋友,若果真如母亲所言,自己定是愿意照顾她的。
想来,便是一直有这样的朋友陪伴亦是不错。
可,是否会影响自己的仙途呢?
沐颜知晓,律儿尚无情爱之心,却有仗义之情,见他面色已恢复了往日般平静,想来,他定然已经同意了。
只要同意便好,静待他们长大,日久生情便可。
水黎两家的娃娃亲之事,今日便算是定下了。
待黎潇满脑子混乱地回到杏树下,视线扫到被砚台压着的信封时,她的心思马上被这封信吸引,拿起信件便跑出去,追赶往陵园去的母亲。
她兴冲冲地将这封信交予母亲,双眼明亮的期待着,这信内之事,好似比她刚刚听到的事还要吸引人。
乙汀信中言,铺子卖了不少银两,待这几日将黎府的家丁丫鬟们都遣散,他便带着沁心一人过来,最晚七日后,便能出发。
黎潇数着日子,这样,再有十余天,她便能见到沁心妹妹,如此想着,她开心的笑了起来,方才的娃娃亲之事早已被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