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已到关门的时辰,小医童们为排队之人分发牌号,嘱咐他们明日再来,这才勉强将众人打发。
一日的忙碌,黎潇浑身疲惫。
她起身拉腰,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后,侧头转动,缓解疲劳。
“潇妹妹!”
一位身约四尺五寸,穿着淡蓝衣衫的小公子迈入医馆,瞧着虽年幼,却已有了些翩翩君子的风范。
黎潇捂着脖颈,闻声抬头,道:“律哥哥,你来了。”
“你知我会来?”水津律轻笑着问。
“今日我正式开诊,若是你不来才奇怪呢......”黎潇将桌子上的银针包起,放在斜跨的布兜中,随后,又在腰间的食兜中摸索了一番,微笑着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青杏子递出,道:“喏,给你带了杏子!”
水津律笑着接过青杏,道:“我自然会来给你庆祝!”
自从四年前吃了月余的青杏子后,不知为何,时常会想念这酸中带甜的味道。故此,每年春夏交替的时节,他都会去黎潇家中寻觅几颗尝尝。
他把杏子收在袖兜里,问道:“今日想吃什么?”
黎潇微微思索后,很是认真的回答:“脆烧鸽。”
“......”水津律的脸上泛起难以言喻的表情,道:“大白可还健在?”
大白,便是水津律送黎潇的信鸽。
他为何会有此一问?这缘由说起来,还是在两年前。
当时,水津律在水灵仙府修行,成功引气入体,需要闭关修炼吐纳之术,将灵气提纯。月余后,他出关后探望黎潇。
刚下马车,便远远瞧见她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抓着大白,准备挥刀砍下。
他大惊,及时制止,问清缘由后方才知,这些时日,大白总是病恹恹的,不出窝,也不去送信,黎潇便用刀吓它,口中念叨着,要剃了羽毛吃脆烧鸽。
待他安排养鸽人检查后,才知晓,这是大白已受孕要下蛋了。
于是,众人便把目光投向老白,便是警世阁的那只白鸽。
可是,大白素来瞧不上老白,平日里两只鸽子也都是分笼而栖,何时有了这等感情?
他们将两只鸽子放在一处,却见二鸽依旧如常,各自回笼休息,并无半分情意绵绵。
此事,便成了一个迷,不久后,便有了白小一,白小二。
那段时日,因被黎潇手拿菜刀砍向大白的画面震惊,水津律一度担心黎潇肉馋,真将他心爱的大白杀害,便硬是拉着黎潇去酒楼吃了一顿脆烧鸽。
这几年,他知晓黎潇家中为了寻找药引子和沁心妹妹,节俭度日,可她又不愿接受他家的钱财,便只能偶尔请她吃饭,总归是心意,她亦不会次次都拒绝。
今日,庆祝她正式开诊,自然是要好好带她吃上一顿。
方才一听她提起脆烧鸽,再想到这几日黎姨和甲汀又不在,她定然肉馋,着实又让他开始担心大白的安危。
黎潇看到水津律脸上一副担忧的表情,轻笑道:“律哥哥,你放心,大白好着呢,今日替我给母亲送信去了!”
闻言,水津律的表情终于正常了些,他把自己最喜欢的鸽子送给她,可不是送去给她吃的!
稍稍放心些,却闻黎潇呢喃:“况且,以我的厨艺,定会浪费大白的肉,若哪天厨艺好了,或许可以试试......”
水津律嘴角一抽,面上似笑非笑,如此,希望她的厨艺永远不要进步......
不久后,二人来到聚鲜楼,这里的脆烧鸽,是水灵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口味。
他们一进门,四周便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瞧,小神医和水家小公子!”
“瞧,水小公子带着他的小媳妇来了!”
......
水津律的修为已是练气中期,视力和听力都已强化,敏觉度高于凡人,听到这般议论,莫名有些不快,不由得皱眉。
黎潇坐在窗边,瞧着对面的人浓眉紧皱,疑惑道:“律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水津律调整了面容,轻声回答。
岂料,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句调侃之言:“这小神医容颜清丽,长大了定然更美,许给水家那块冷石头,太可惜了!”
他面色一僵,方才就感知到了楼上的视线,亦听出了调侃之人的声音,便是同在仙府修习的修士,冰洛天,水灵城四大家族之一,冰家的嫡孙儿。
如今冰家是国舅家,算是国主手中的一把刃,仗着自家权势,他才敢这般言语。
这话虽从二层雅间传出,但声音不小,便是连没有修为的黎潇都听到了。
黎潇亦是皱眉,她一向不喜无礼之人,若是旁人嘲笑自己,她自是不理会,可方才那话却是将她和律哥哥都调侃了一番,着实气人!
此时,水津律的面色已是通红。
黎潇一看他的神情,便知是生气了,如同四年前自己在家门口遇到他时,那生气却又在隐忍的模样。
水津律本就有功夫底蕴,近些年修习仙术,如今已可以在近处隔空控物。他略一施法,便听到二层雅间中有一人大叫道:“啊!烫!凉水!快给我凉水!”
雅间内一阵茶盏碰撞,手忙脚乱之声。
水津律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水灵城是国主脚下,若他惹出事情,被国主拿来问罪,会给父亲带来麻烦。故而,他向来不与这些长舌之人争辩,可心中难免气愤,方才小作惩戒,解他心头之气。
黎潇听到声音,又瞧见眼前之人的神情,心中了然,故而轻笑一声。
未过片刻,楼上雅间的帘子被一个看起来有些微胖的小公子掀起,身着同水津律一样的淡蓝衣衫,站在雅间门口,趴在二楼栏杆处,狠狠瞪了水津律一眼,居高临下,大声喊道:“水石头,你什么意思?!”
他便是冰洛天。
水津律并未抬头瞧他,亦未回应他,而是喊了小厮点菜。
只见冰洛天气得一跺脚,转身往楼梯处走去,在他身后,七八位身着同样衣衫的小公子从同一雅间出来,浩浩荡荡地跟着他下楼。
他们来到水津律和黎潇旁,将二人围住。
在黎潇身旁站着记菜的酒楼小厮面色为难,几家都是惹不起人,这可如何是好!
“水津律,你小子敢用热茶烫我?”冰洛天似是为了不让他再无视自己,故意点名道姓,提起一旁的茶壶,就要向水津律泼去。
黎潇一惊,赶忙起身,正想用手握住他的胳膊,却见水津律已经迅速将他手中茶壶夺走。
她方才收回了手,瞧见一旁的小厮瑟瑟发抖,便使了眼色打发他离开,心想去喊个能管事的也人也是好的。
水津律淡淡开口:“冰洛天,问罪要有证据。”
“咱仙府学堂就你学会了隔空控物,不是你还能有谁!”冰洛天怒气冲冲道。
水津律本就不擅辩驳,一时哑言。
一旁的黎潇见状,道:“小仙人,隔空控物凡是修为高些的仙人们都会,水灵城向来仙人多,你如何知晓此刻这酒楼之中没有修为高的仙人?”
她的面容清冷,虽是在辩驳,可语气却柔和。
冰洛天此时才将视线投向小神医,看着这秀气的脸蛋,听着这温柔的声音,他的怒气也缓和了些,甚至有些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是猜错了?
念头一起,又觉不可能,自己的直觉定然没错!
可是该如何回她的问题?
若答无,万一周围真的有修为高的仙人,遇上个暴躁脾气,自己一句话惹到他们,岂不引来麻烦。
当然更不能回答有,正中她套,看来这位小神医不仅好看,还聪明,故意说这话来为难自己。
正不知该如何答,一旁的同伴小声在他耳边嘟囔了几句。
当然,这悄悄话同样传入了水津律耳中,他冷冷一笑,不屑一顾。这二人,竟然傻到不知自己能听到吗?
仔细一想,他们刚刚引气入体,自然体会不到练气中期的能力。
待二人说完,冰洛天挑眉道:“水津律,敢不敢和我作赌?若你输了,便要跪下给我磕头道歉,还要把你的小媳妇给我做小老婆!”
此话一出,酒楼内看热闹的人中,有一位身着艾青色长袍之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幸而他离得远,远处的那些孩子们并未注意。
“不赌!”水津律似是有了些怒气,作赌虽有趣,赌媳妇却不行!
黎潇扶额,此刻的她犹如另一个世界的老师看到小学四五年级的小孩写情书一般,头疼......
这般小的年纪就想着讨小老婆,长大可如何了得!
不过,她好似忘了那人口中的小媳妇便是自己……
“你......”冰洛天用手指着水津律,狠狠道:“哼!我们走着瞧!”
说完,便带着一众人负气离去。
此时,方才离开的小厮着急冲冲地带着掌柜的过来,见此状况,被掌柜的敲了几下脑袋,训斥他大惊小怪。
见那一众人离去,黎潇有些担忧,道:“律哥哥,他们可是会害你?”
“无妨,他们无非就是想着在后日的仙府结业大比中为难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怕他们。”水津律沉声回答,只是,希望不要给父亲惹麻烦。
仙府的结业大比?
不知为何,黎潇突然想起了沁心测出灵根当日曾说过的话。
当时的她,还很活泼,扬起骄傲的小脑袋说,她明年便能去上仙府学堂了!
黎潇突然有些感伤,失落地看向窗外,沁心,你到底在哪里?
母亲和乙汀叔这几年为了寻你,到处奔波。
甲叔为了多赚些钱财,维持寻你的费用,隔三差五便要夜半出海捕鱼,你可知,海浪凶险,他是用命在博。
若是你在,若是你能如愿完成三年的学业,是不是也会参加结业大比?
对了,结业大比!
若是在每个城内仙府的结业大比内寻找,是否就能寻到沁心妹妹?
思及此,黎潇回过头来,道:“律哥哥,结业大比,我能去看吗?”
水津律一愣,未想到她会有此一问,缓缓道:“我想法子带你进去。”
“好,多谢律哥哥,今日我做东,请你吃饭。”黎潇明媚一笑。
“你来请!?”水津律眉眼微挑,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只见黎潇笑嘻嘻地从衣兜里掏出一锭二两的纹银,放在桌子上,认真道:“这是今日奖银,律哥哥,我终于正式成为医师了!”
往后,每月的工钱便有十两银子,还会根据日收入情况分配奖银,如此,有了这些钱,他们一家子,便无须这般节俭了,这也是她为何这四年全身心投入学习的原因。
师父曾说,作为医者,不能一知半解便去行医,那她努力将自己的一知半解变为精通,便可以行医了。
往后便可以和师傅一起做研究,虽然过程依旧艰难,但她很期待!
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表情,水津律轻声笑了笑,道:“好,今日你结账。”
待二人用完饭菜离去后,坐在角落里的青色长袍之人放下杯中酒,道:“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
只见他从腰间掏出一张警世阁寻纸人的画像,又从空间袋里拿出被禁锢的马面小鬼,放在桌上,进行比对。
此人自然是草柯真人,他若有其事地点点头,道:“嗯......像,的确是像,但看起来,还是不似你本尊可爱!小纸人,这个有趣的小姑娘为何要寻你呢!”
马面小鬼看向早已没有黎潇身影的门口,怔怔的发呆。
十年了,如今终于见到,自己却没有办法同她讲话,若不是这干巴巴的纸没有眼泪可流,此刻的马面小鬼早已流出悔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