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正午。
一切都是炎热的,沈桃桃头顶着燃烧的太阳,在院子里生锯末炉子。胳膊不小心贴到铁炉子顶的铁烟筒上,烟筒被太阳晒得滚烫,烫得她“哎呦”一声,然而任凭她哎呦多少声,周围也没有人应和她。
菜园子里的蛐蛐、树上的蝉,不再发出烦人的鸣叫,它们可能上午叫唤得又渴又热,现在都哪凉快哪待着了,就像爱说人闲话的长舌妇,总有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
生锯末炉子,是桃桃目前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不是游戏,也不是读书,今年,她16岁。
炉子中间放一根直径五厘米的木棒,木棒周围填满锯末,再用另一根木棒转着圈的用力砸锯末。锯末有一股木头香味,大概是加工的时候,木头觉得太疼了,疼得真想把自己的尸体毁灭成碎末,但是它自身毁灭的速度追不上切割机器的速度,于是地上只留了为数不多的尸体碎末,不能入土为安的尸体碎末又被收集到一起,卖给农户,农户再把它们当柴火烧了用来煮饭,真可谓物尽其用。
有人说树木死的惨淡,有人说树木是死得其所,而此刻沈桃桃真没空去想它的死到底如何,因为她要赶快砸锯末,生炉子做饭,妈妈和弟弟妹妹还饿着肚子。
锯末砸得非常瓷实了,就慢慢的把中间的木棒抽出来,中间空心处放进一把干松树枝,或者一块桦树皮,划一根火柴扔进去,锯末就燃烧起来,中间还可以不断的放棒子瓤,也叫玉米轴,用来延长锯末炉子的燃烧时间。这一炉子锯末,足够把饭做好,再烧一壶白开水了。
锯末炉子可以从四月份一直用到十一月份,等到天气冷得伸不出手来,不方便用外面的炉子了,它才歇一歇,给它胡乱盖一层木板之类的东西,这孤单的炉子就在外面待着,风能吹到它,雪也能淋到它,炉子生下来,就是如此的宿命,像一些命途多舛的人一样。
没注意到是不是所有人家都用锯末炉子,她家是有一个棚子专门放锯末的。由于长期放锯末,这里面就有蜜蜂来安了家,前几天沈桃桃去棚子里锄锯末的时候,里面的蜜蜂误以为她要祸害它们家,派出一只冲过来飞快地蛰了沈桃桃左手背一下,又匆忙飞跑了,估计回去跟它伙伴说:
“我把那孩子蛰怕了,看她以后还敢来咱家门口闹腾不!”
沈桃桃是被蛰怕了。被蜜蜂蛰手还是头一次,疼得她直哭,眼泪华华往下掉,手背火辣辣的像烧着了一样,她站在锯末棚子门口哭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
那时候,妈妈在屋里的轮椅上,或者看窗外发呆,或者睡着了;弟弟妹妹在外面疯玩;爸爸在山上采蘑菇。就像被烟筒烫了没人知道一样,也没人知道刚才蜜蜂跟她找茬的事。
第二天沈桃桃内心里极其抗拒去棚子里铲锯末,但是饭必须要做,所以锯末一定要铲,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在棚子门口告诉蜜蜂:
“我仅仅是来铲锯末的,不会毁了你家,放心就行,昨天你们蛰我蛰错了,知道了不?”
说完沈桃桃就自己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左脸有个迷人的酒坑,单眼皮眯起来把眼睛都遮住,像两个月牙卧在眉毛下面,眉毛也细而弯,嘴巴也小而红,头发也黑而亮,方形的脸蛋由于充斥些红血丝而总是淡红色的,16岁已有少女的娇羞。
有别人听见她自顾大笑的话,一定以为沈桃桃是神经病。最终没有蜜蜂来蛰沈桃桃了,沈桃桃想:她可能天生就能和蜜蜂交流,可能前世她就是只蜜蜂。
炉子就在菜园子的栅栏跟前,菜园子里有一颗甜核杏树,杏子正是泛黄发酸微甜的时候,掠过杏子,沈桃桃站在炉子边上,透过杏树杈,看大路上成群结队的行人缓慢的溜达着,他们上午在戏棚子看完戏,现在要拿着板凳回家吃饭,或者是去亲戚家吃饭。她随手摘掉了栅栏上趴着的一片牵牛花叶子,看着行人,等着饭熟。
这群人让她“呼啦”一下子想起来,去年的这时候,她也和他们一样,中午看完戏回家吃饭,今年,她没戏可看,做饭还不够忙吗?家里事情还不够多吗?看戏还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