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咬牙切齿,举着脸盆子的手使劲儿攥着,还一边狠狠歹歹的骂我妈,举了一分钟,他突然把盆子拿下来扔地上了,继续谩骂。我妈终于憋不住笑场了,说:
“你倒是砸死我呀!”
我爸没砸,自己“扑哧”笑了,我小弟小妹也开始笑,仿佛这是一场闹剧。但并不是。
只见我妈迅速穿上棉袄,带上围巾手套,气冲冲的往屋外走。我追出去大叫:
“妈,你要上我姥家那!”
她告诉我进屋去,外面冷。之后就推着大二八车子出门了,出大门后,骑上车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又回娘家了,我们姐儿三个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爸一边骂,一边又拿了一瓶酒喝,还是就着花生,好像我们仨是他养的狗,想骂就骂,想无视就无视。
小弟小妹都困了,我给他们铺炕,我们三个战战兢兢的盖着被子躺下,不知道什么时间睡着的。
也不知道是几点钟,被一阵喊叫声吵醒,睁开眼睛,看见姥姥坐在炕沿上背对着我,我三姨和小姨猫腰对着炕在干些什么,小姨夫在旁边站着,院子里我爸的三马子大声的响。
我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就看见我妈躺在炕上,腿盖着被子,脑袋上流着血,我小姨正在给她擦,衣服上沾着血和土,闭着眼睛不说话,嘴在一点点动着,好像要说些什么。我急着爬过去,大声的哭着喊妈,我姥把我抱过来哄我,说:
“好丫头,不哭,你妈没事。”
但是我不相信,我过去抱我妈,不敢大声说,就小声的叫妈:“妈,你疼不,你怎么了?”
我从没见过我妈流血受伤,我说:
“妈你快醒醒,我害怕!”
我一边哭一边叫一边给她擦血。她一定是疼的,一直皱着眉头,脸上不停的流着眼泪,我的泪水和我妈的泪水混在一起,就好像我们都无比绝望,都没想过怎么会发生这样残酷的事情。
我爸进屋了,他看了我一眼。小姨夫问他能走了不,他说能。一帮人开始往起抬我妈,我问我姥要去哪,我不敢问其他的,我以为我妈不行了,所以我不敢问。
幸亏我姥说是要拉着上县城医院,我姥告诉我:
“你妈没事,好丫头,不怕的,上医院去就都治好了,哎!”
说完她脸上老泪纵横,唉声叹气,她在安慰我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人们都跟着去医院了,不知道他们都是谁,只留我姥和小姨在家陪我们。
我小妹也醒了,她叫了声姐,我看着小妹,还有正在熟睡的小弟,心里一阵难过,要是我妈真不行了,我们得怎么过。
我过去小妹身边,告诉小妹说姥上咱家来了,快睡觉吧。她问我:“妈呢?”
我说:“妈在姥家,明天就回来。”
我用从没对小妹用过的宠溺语气,哄她继续睡觉,做着我妈如果去了,就要开始由自己照顾他们的心理准备。
小姨把炕收拾了,把门关好了,上炕给我姥铺炕,我姥说:“别铺了,快两天了,我也睡不着。”
她眼睛一直看着窗户,我顺着她的眼睛看,玻璃窗子上都是白冰,看不见外面是怎样的。窗外的棉窗帘一定没有拉,每天都是我妈拉窗帘,但昨天晚上她回娘家了。
于是我又心惊肉跳的想着我妈。我姥跟我小姨都不敢和我讲我妈到底怎么回事,我只好猜测:或许是我妈又从娘家回来了,和我爸继续吵架,我爸真的用脸盆打了她,所以头流血了,但是我怎么都没听见声音呢?
想不出来原因,更多的是害怕,我妈要是真的治不好,可怎么办?我顾不上去责怪我爸,只想到以后要是跟我爸生活,一定每天都活在害怕里,屋里每天都是酒味儿,他也绝不可能给我们做饭吃吧。
想着想着,我就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没有马上睁眼睛,盼望睡前所发生的事,是一场梦,爸妈没吵架,我妈也没流血,家里的一切,还是过年那么喜庆。
我听见了姥姥跟小姨在外屋做饭的声音,炉子生起来了,火箱轰隆隆的声音,能闻到烧大锅的柴火味儿和炕里冒出的烟味儿,屋里很暖和。
外面不断有炮仗声,是人家要吃早饭了,还在过年,吃每顿饭之前都放几个二踢脚,可能是要告诉大家:我家开饭了。
所以一切都还是发生了,并不是一场梦。我妈受伤了,我爸还有几个亲戚拉着我妈去县城医院了,姥姥和小姨在家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