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和大奶奶也躺在炕上,小姨问大奶奶喝卤水的事儿,大奶奶说:
“喝卤水一般不是药死的,很多都是被呛着了死的,像你大姐发现的早,给灌点儿豆浆,跟卤水就反应了,应该没大事儿。我看地上洒那一地卤水,应该没喝下去多少。”
大奶奶说到“死”字儿的时候,我心里一紧,一阵子害怕,但听她说我妈应该没事儿,心里安慰了许多。
大奶奶又说,她活这么大岁数,经历过好几次人家喝卤水,有几个就是及时灌豆浆救过来的。大概是我们这的女人,没别的方法,就只好用喝卤水自寻短见。
我也听说过别人喝卤水,都是妇女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或者自己丈夫太气人了,不想过日子了,才想去死。我以为这种事儿不过是传闻罢了,恐怕离我太过遥远,却没想到今天晚上发生在了我的家,当事人是我妈,我和小弟小妹有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可怜的孩子”。
大奶奶说:
“是得说说桃子她爸了,这大腊月根子的,不没事儿找事儿吗?明知道自己喝完酒有毛病,还喝。她奶也是,自己儿子儿媳妇过日子呢,她一个老婆婆,真是没深沉!”
小姨说:“要不怎么说一家子没好人呢!桃子她三神,随根子,跟她那死爹一样,出了名的一肚子坏心眼子,巴不得别人家过得家破人亡她才高兴。没个好良心...”
大奶奶和小姨一说起这事儿就停不下来,惊魂未定的我,听着她们为我妈打抱不平,暗暗想:我也想给我妈出这口气,但是,我一个孩子跟自己奶奶和三叔撕破脸打架,我爸得打死我,所以我肯定不敢。
另一份心思,仍然怔怔的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都是真的。想着想着,犯了迷糊。半睡半醒之间,我听到三马子回来了。天还没有亮,他们进院儿,熄火,吵吵八火的进屋来,我妈还是被我爸背着进屋。
小姨追着问小姨夫:
“大姐啥样呀?怎么回来了?”
“没事儿就回来了呗!还在医院待着呀?”
“妈呀,吓死我了!开药了吗?”
“开药了,没事儿!大夫说灌豆浆灌得及时。今儿晚上多邪性!医院仨喝卤水的!”
我妈双眼迷离,脸上冻得通红,眼角还有眼泪流出来,我们姐儿仨赶紧跑过去帮着把我妈扶到炕上,我心疼的叫她,我说:
“妈,你哪难受?”
我妈虚弱至极,小声说:
“妈没事,丫。”说着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从隐忍的哭,到嚎啕大哭,却没有嚎啕大哭的力气,呜呜的流着眼泪,在我怀里不停抽搭。小弟小妹也抱着我妈在跟前哭。娘儿四个哭成了一团,我又想起来大年初五那天,我们娘儿四个也是如此抱头痛哭。
等着我妈终于平静下来,喝了些水,躺下歇着了。我爸没挺着,把花生皮都收了,把炉子生着了。小姨夫对我大奶奶说:
“妈你明天快给我大姐夫家里看看去!这两年都不顺当!”
“我刚还跟你媳妇磨叨来呢,上中营子去找陈家香头去看看香,这一年诸事连连,看看放心了。”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院子里发出了玻璃瓶子摔碎的响声儿,跑出去一看,是我小姨在院儿里砸我爸的那些酒呢。
但见小姨一句话也不说说,单一个劲儿的一瓶一瓶往台阶上扔,越扔越起劲儿,却没人敢拦着。
砸完了,她压低声音,对我爸说:
“沈玉田,要过年了,我就先啥也不说了。你看着办吧!”
小姨扭身就走了,大奶奶小声跟我爸说:
“好好伺候你媳妇吧!”说完也走了。小姨夫跟我爸打完招呼,也匆匆走了。
我不敢说话,看了看时间,刚刚凌晨四点,去填了炉子,喂我妈喝了点儿水。我爸终于说话了:
“上炕再睡会儿去。”
我应了他一声,也觉得困意来袭,进被窝躺下了。闭眼睛之前,看者窗户上贴的窗花,感觉度过了一劫,从头到脚都紧张得依旧不敢放松。
在我心里,我妈已经两次和死沾上了边儿,我害怕,有一天,她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我小弟小妹怎么办?我们家怎么过日子?
想了很多事儿,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也在害怕。此刻,我更加希望,自己能变成窗花里面的小孩儿,每天待在窗户上,什么也不用想,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