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是最拎得清的季节,从秋天伊始到冬天来临,我们头顶的一方天要么一整日晴空万里,要么一整日阴雨霏霏,坚决不会像夏季一样,一天之内阴晴不定,也不允许成片的云彩留在空中招摇遍布。这大概是许多人都喜欢秋的原因之一。
我家今年没种地,所以无需收秋,但还是要照例早起,这个时节,山上的蘑菇等着我去把它们捡回来。睁开眼睛,看了眼枕头边上的电子表,四点五十分,我的适应能力很强,第一天就习惯了用手表。
但我是不敢把手表带出来的,许多人都知道魏龙卖电子表,村里如果有人看见我带了一模一样的,一定会谣言四起,那么多长舌妇,指不定会怎么传闲话。
出门的时候,天蒙蒙亮,清澈的空气中夹杂着令人极度舒适的声响:邻居大叔在院子里咳嗽的声音,骡子吃草呼吸的声音,公鸡晨叫的声音...宁静中透着忙碌,是秋日里村庄清晨的特点。
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到地里收秋了。我挎了筐,框里装了尼龙袋子,回手关上大门,一回头,看见魏龙手抄裤兜,晃晃荡荡走过来,我讶于他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走到我跟前,说:
“走呀!”
“去哪?”
“捡蘑菇呀!你不捡蘑菇去吗?”
“你也去呀?你也没筐呀!”
“你不是有么!”他说着就拉着我走了。我纳闷他怎么知道我这个时间点儿去捡蘑菇的,也没来得及问出来,就被他拉着跑,我俩一溜烟儿的跑到前山根。
我们这里叫“捡”,但正宗叫法恐怕叫采蘑菇,因为那首歌叫《采蘑菇的小姑娘》,我也是采蘑菇的姑娘,但是没有儿歌里那么欢乐。在我这,采蘑菇是件有竞争性,还挺累人的活儿。
林深露水浓,刚进到松树林子里,鞋和裤腿就趟湿了,我已经习惯了,虽然今年以前从没上山正经捡过蘑菇,但一切总是要适应下来。
以前上山捡蘑菇,都是在大白天来山上,露水都蒸发的时候,和大人跑着玩儿,跟在他们身后,从来不敢走在前面,怕蛇,怕毛毛虫。特别是毛毛虫,简直给我留下了童年阴影。脚如果踩在一个草堆里,就得把全身拍一遍,看看有没有虫沾到我身上。跟在别人后面,当然捡不到蘑菇。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前年夏天,跟我妈上山回来,到大门口的时候,我蹲下系鞋带,猛地看到鞋上趴了条短短的,小拇指粗的棕红色毛毛虫,它在我鞋尖儿上一动不动,就吓得腿软了,一阵子呜嗷喊叫连哭带嚷着叫我妈。
把我妈吓一跳,她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毛毛虫在我脚上,她拿手就给弹地上去踢跑了,还骂我:
“这个死孩子,一个破毛毛虫瞎叫唤,你吓死我了!”
根本不是破毛毛虫好么,多吓人呢,那天整个下午,我一直心有余悸,全身都不得劲儿,隔一会儿就拍一遍全身,怕有别的毛毛虫来我这。
那以后还是要上山去,是为了玩儿,但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身上爬个不速之客。直到现在,毛毛虫依旧是我捡蘑菇的最大阻碍。
魏龙上了山以后,一脸懵的样子,有草的地方,他都绕着走,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开始止不住的笑起来,我问他:
“你一个大男的,你是也怕毛毛虫?”
“谁怕毛毛虫?”
“那你干嘛绕着走?”
“万一有蛇呢!”
我又一阵子嗷嗷笑:
“以前,你都没上山捡过蘑菇吗?”
“没有,谁来捡这个?”
“那是你家不缺钱好么?”
“你缺钱啊?”
“你说呢?要不我干嘛不好好待会儿,挺累的活儿呢!”
“以后你别来捡了,我给你钱花。”
“你为啥给我钱花?”
“废话!”
“我天天在家,不上山捡蘑菇的话,会有罪恶感。别的也干不了。”
“待着呗!”
“会被嫌弃的。”
“被谁嫌弃?”
“大家伙呗!”
“我不嫌弃你就行。”
“切!”...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在山上遛弯儿,捡了十多个蘑菇下山了。我一路上数落他耽误我干活,他就晃荡着拉着我手往前走,好像玩儿一样。事实上,他就是跟我出来玩儿的。
下山以后,依旧要牵着我手走回家。途中遇到收秋回家的人,远远的用奇怪的眼神瞅着我们,他们脸上都是敢认又不敢认,又惊讶,继而又了然于心的表情。
这使我很窘迫,几次要甩开他的手跟他分开走,魏龙死活不放开,他说:
“你怕人看啊?”
“是啊!”
“正经搞对象呢,怕什么!”
“正经搞对象?是么?”
“废话!”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索性就被他拉着手,直到走回我家,一路东拉西扯的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