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两个人都在后视镜里看到了简南跑到路边垃圾桶旁弯下腰吐的样子。
简南妈妈很轻的哼了一声。
阿蛮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简南直起腰看着他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
心里很堵。
简南不应该有这样的遭遇。
他是简博士他很骄傲,他脑袋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他在帮动物看诊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不应该有一个这样的妈妈。
这样的妈妈不配拥有这样的儿子。
“你是孤儿吧被父母丢了还是被父母卖了?”简南妈妈先开了口,仍然是让人作呕的长辈的语气。
每一个字都恶意满满高高在上。
阿蛮笑了笑。
“拐个弯路边找个地方停车吧。”阿蛮在路口指了个方向“那边路边车位有监控也有收费员。”
“你不用担心我会打你我也不用担心你会疯起来开车和我同归于尽。”她用的也是稀疏平常的语气表情没什么变化,“我们俩不是吃饭喝咖啡的关系路边谈就可以了。”
简南妈妈踩了一脚刹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我车里有行车记录仪。”
言下之意没有监控没有收费员她也一样不用怕阿蛮会揍她。
阿蛮耸耸肩。
“简南很喜欢他的外婆。”既然当事人不介意那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简南妈妈突然一个急转弯,停在了马路边上的停车位上。
阿蛮敛下眉眼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是真的很喜欢的那一种。”
“我做菜不怎么好吃,唯一会的几个拿手菜,简南用的都是他外婆的筷子。”
“但是他外婆不吃鱼不吃带骨头的肉只吃单一的菜。”
只有肉只有菜或者被剃掉鱼刺的鱼丸之类的,不容易卡到噎到的菜。
简南妈妈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用力,脸上却仍然没什么表情。
阿蛮看着她:“这是简南唯一一个真心喜欢的亲人,他唯一主动和我提过的亲人,所以我回国以后基于好奇去查了查。”
“结果挺意外的,简南一直以来最喜欢的外婆,是个盲人,天生的那一种,而且去世前因为老年痴呆缠绵病榻将近十年。”阿蛮不紧不慢的说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简南妈妈忍不住打断她。
“我想说。”阿蛮笑的有些残忍,“你刚才在研究所外面转了很久,可我居然一直都没有认出你。”
“你和你妈妈,长得真不像呢。”阿蛮坐在副驾驶座,笑眯眯的看着前方。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简南不在她身边,她身上的戾气就再也没有遮掩,明明没有穿着黑色帽兜斗篷脸上也没有血迹,却让简南妈妈在开着暖气的车上开始觉得冷。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闲话家常一样提到了简南的外婆,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她们真不像。
但是简南妈妈却彻底哑巴了。
没有反问她不像怎么了,也没有像刚开始那样气势汹汹的责问她是被卖掉的还是丢掉的。
反常的,让阿蛮觉得悲凉。
“我养母雇佣兵出生,和我一样都是孤儿。”阿蛮开始和她闲话家常。
“她的教育方式很极端,给了我很多小孩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旦做不到,就会被禁水禁食或者开着车丢到野兽出没的丛林里面让我自己走出来。”
“她从来不让我叫她妈妈。”
“她只负责把她会的技能都教给我,养大我,并不打算让我以后赡养她,十六岁之后,不管我变成罪大恶极还是万人景仰,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曾经很恨她。”
阿蛮看着简南妈妈。
“可是和你比起来,我突然觉得我养母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自知之明了。”
苏珊娜知道自己不适合做母亲,所以她就不做母亲。
而面前这个人,连做人都不配,却对着简南说,她是他妈妈。
“你到底想说什么?”或许是阿蛮再也没有提简南外婆这个话题,简南妈妈在安静了片刻之后,终于重新找回了气势。
“我想说,你今天出现其实很失策。”阿蛮笑了,“是怕简南真的查出什么,还是按捺不住了想要现身收网?”
不管是哪一种,都太失策了。
简南妈妈和简南几乎一模一样的黑漆漆的眼瞳闪了几下,最终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不知所谓!”
仍然是优雅的样子,却已经色厉内荏。
“离简南远一点。”阿蛮终于不再笑了,“离他远一点,说不定我还能让你四肢健全的入狱。”
这是一句很多人都会说的威胁的话,吵架的时候,或者结仇的时候,大部分人说出来的时候,都语气激昂。
可阿蛮说的很平静,无端端的,让简南妈妈背后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你以为我会怕你?”从阿蛮突然提到简南外婆让她乱了阵脚开始,她节节败退,退到现在,已经再也无心撑出优雅女人的样子,黑漆漆的眼瞳像是阴暗角落里剧毒的毒蛇。
一模一样的眼睛。
阿蛮心底一阵厌恶。
“你可以试试。”她解开安全带,把行车记录仪里面的记忆卡拿出来,当着简南妈妈的面,掰成了两半。
“希望这是我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阿蛮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魔都二月的天气寒冷刺骨,在常年二十几度的切市很多年都没有过过真正冬天的阿蛮被寒风吹得神清气爽,终于压下了这厌恶的感觉。
简南妈妈一个人在车上待了很久,才木着脸发动了车子。
她还会做什么?
阿蛮看着她车子开出的背影,眯着眼睛。
还会,挣扎什么?
谢教授看到阿蛮一个人出现在他家大门口的时候,表情并不意外。
他侧身让阿蛮进了屋,没有像过去几天她和简南一起来找他那样,当着他们的面甩上门。
阿蛮这一路过来心底的猜测就又笃定了几分。
“喝茶?”谢教授问她,“我这里没有你们年轻人爱喝的咖啡。”
阿蛮坐在沙发上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背着简南单独行动,很多事情慢慢串了起来,连她这样的人都开始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让简南介入。
“简南妈妈今天到研究所门口找了简南。”阿蛮开门见山,“她让他不要插手疫苗这件事。”
谢教授倒水的动作停了一下,没说话。
“简南说,他妈妈出狱那年找他被你拦了下来,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阿蛮说的不快不慢,吐字清晰。
像简南分析传染病病情的时候一样。
谢教授把水杯端给她,自己坐到了她对面。
“简南妈妈,长得和简南外婆一点都不像。”阿蛮叹了口气,把最后这句话说了出来。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陆为说的不错,你在调查方面,确实是专家。”谢教授喝了一口茶,终于打破沉默。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问她。
他看起来又老了,十分疲惫,头发白了很多。
“我想知道,这件事应不应该让简南知道。”阿蛮说。
问得很真诚。
谢教授一愣。
“简南仍然把她当妈妈。”那个和他有一模一样眼睛的女人,他仍然把她当妈妈。
“他能猜到很多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人做事的逻辑,这一路下来,他从来没有怕过,一直很敏锐,一直很专业,也一直很坚持。”
“但是唯独对他妈妈,他失去了判断力。”
简南妈妈在这个节点出现在研究所门口,他肯定会怀疑他妈妈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他也肯定会去查他妈妈出狱的这两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但是,他却忽略了一直以来他身边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以他的观察力和智商绝对不会忽略的事。
简南妈妈,并不是他外婆的女儿。
简南说谎会吐这件事是简南妈妈造成的,她很清楚一直给简南灌水,简南肯定会吐。
所以火灾那天,简南妈妈是故意让简南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的。
简南妈妈,可能是他身上遇到的所有事情的源头。
因为他妈妈偏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从简南选择兽医的那一刻开始,他妈妈就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网,用尽各种手段让他回头,哪怕会逼疯他,哪怕回头的他,可能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事,要让简南知道么?
还是学着谢教授这样,把他妈妈逼离简南的世界,让简南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让他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偶然。
“应该告诉他么?”阿蛮迷茫了。
谢教授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其实才二十出头,脸上稚气未脱的女孩子,突然有些鼻酸。
他以为她过来,只是想要质问过去的事的。
没想到她只是把他当长辈,像个孩子一样,因为拿不定主意,想要问问他的意见。
非亲非故的,看到他也不说您,到了家里直接就坐到了沙发上,给她一杯水也不说谢谢。
但是,她问他应不应该告诉他。
简南和陆为这两个孩子也是这样,尤其简南,一边说着您,看起来乖乖巧巧,一边偷他的动物标本,被抓到了,就开始眨巴着眼睛赖皮。
都只是孩子。
以为都只是孩子,所以他总是忍不住的想要保护他们,想要让他们平平安安的长大。
“我尝试过不告诉他。”谢教授说,“那场大火对他造成的影响很大,我觉得不告诉他可以避免刺激他,吴医生在评估之后,也赞同了我的建议。”
“但是结局并不如人意。”谢教授苦笑。
简南最终还是想起了那场大火,而他最终,可能还是会输给简南妈妈的偏执。
“把他叫过来吧。”谢教授叹了一口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是他应该要知道的。”
知道了,让年轻人自己去判断,是退出,还是大义灭亲。
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除了教他做事外,也教了他怎么做人。
所以他的爱人最终也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尊敬他,她把最终决定权交给了他。
他承了这份情。
他也为他徒弟选人的眼光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