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约见面的地方在市里某星级宾馆的顶楼套房约见面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阿蛮到的很准时。
一个人,久违的一身黑黑色棉衣帽兜遮住了半张脸。
“我儿子给我们留了多少时间?”李珍开门见山。
都到了这份上,再装也没什么意思了。
“一个小时。”阿蛮目不斜视径直坐到套房客厅的沙发上。
简南就给她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她如果没回去他就报警。
报警缘由是怀疑套房里有违禁销售的的动物疫苗。
为了报警也为了自身安全,简南现在人就坐在市公安局的大厅里。
他表达意思的方法很简单粗暴她不要分神为他担心但是她也不要让自己涉险太深。
一个小时已经是简南的极限。
李珍挑眉也跟着坐到了阿蛮的对面。
她和那天在研究所门口见到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穿的更年轻,头发懒散的披着脸上没有化妆。
看起来和简南更像了。
“一个小时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慷慨。”李珍这句话听起来很真心笑着说的。
下午天气不错落地窗外阳光明媚,阿蛮看着李珍内心平静。
她们终究得见这一面。
她知道,李珍也知道。
“时间比我预想的久,所以应该能聊更多的东西。”李珍靠在沙发上,头发散在一边,“我们从头开始吧?”
她像是在问她。
阿蛮安静的坐着,没摇头也没点头。
“手机、录音笔和窃听器都带了么?”李珍问。
阿蛮拿过背包,掏出手机,当着李珍的面关了机。
“其实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合作。”李珍又笑了。
她本人似乎很爱笑,笑起来眼角会有很深的纹路。
“毕竟只有一个小时。”阿蛮也笑笑。
有很多穷凶极恶的人都喜欢笑,贝托也喜欢,好像笑了就能运筹帷幄,好像笑了,就能合理化自己做过的事。
他们总是想要合理化自己做过的事。
每一个坏人,总是有很多想要向人诉说的理由。
挺神奇的。
仿佛委屈的是他们这帮加害者,仿佛那些沉默的受害者,是活该。
“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李珍的开场白没有任何惊喜。
“不是你想的那种比别人聪明,和别人格格不入的不一样。”李珍又笑了,“我知道你会觉得我说的都是辩解,但是反正我们有一个小时,听听又何妨。”
阿蛮耸耸肩。
“我喜欢安静,讨厌聒噪。”李珍看着阿蛮,“像你这样的,我就很喜欢。”
安安静静的,眼神看不出情绪。
她很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她对接下来要对她做的事,就多了一层期待。
“把聒噪的东西变得安静,会让我有满足感。”李珍继续说,语速慢吞吞的。
不是第一次见面伪装出来的优雅,而是单纯的闲聊的姿态。
“刘卉很聒噪。”李珍提到了这个她用了半辈子的名字,“她很爱唱歌,五音不全,却偏偏喜欢在没有人的浴室唱。”
“我住的保姆房就在浴室边上,她唱了整整两年,我就听了两年。”
“听到后来,我学会了她唱的所有的歌,就觉得她应该安静了。”李珍叹了口气,“安静是一件很好的事,不说话了,就不会有纷争,不会影响情绪,不会让人猜到你心里的想法。”
“我的初恋也是个很安静的人,可惜他让刘卉安静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话就突然多了。”
“你信鬼上身么?”李珍突然问阿蛮。
大白天的,阳光明媚,她问得鬼气森森。
阿蛮没什么表情。
“刘卉那个聒噪鬼上了我初恋男人的身,所以,他也死了。”
“自杀,跑到山上面找了棵树把自己吊死了。”
“你知道吊死么?脖子那一圈都会变黑紫色,死了以后,会特别安静,就算上了别人的身,也不会再吵到我了。”
阿蛮没忍住,呵了一声。
李珍低头,笑了。
“二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听到这种故事连脸色都不变一下,也不是个正常人啊。”李珍脸上的笑容更盛,她和阿蛮对看的角度很诡异,她半低着头,所以阿蛮只能看到她一半的眼睛和眼白。
“我很喜欢你。”她又说了一次。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肯定,语气更亢奋。
“可惜,没有人会无知无觉。”李珍终于抬起了头,“人有很多话,听的时候认为是无稽之谈,但是其实,他们这里已经记住了。”
李珍指了指脑子。
“下次你再看到有人被吊死的时候,你就会想,这个人死了以后就算上了别人的身,也会很安静。”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这里,就会坏掉。”
李珍又指了指脑子。
“阿南听了很多这样的话。”李珍终于说到了重点,“他刚刚学会单音词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孩子很聪明。”
“他很会联想。”
“一般的婴儿看到奶瓶只会想到吃,砸吧嘴或者开始哭,但是阿南看到奶瓶,会第一时间看柜子,因为柜子里面装着奶粉。”
“所以,在普通婴儿还在听儿歌看图片记忆的时候,阿南已经会死法连连看了。”
“把死者的照片局部放大,问他这是身体的哪一个部位,是什么伤害造成的。”李珍很开心的解释。
“但是他太会联想,看多了这样的照片,有一天我发现他偷偷的拿着家里的碘酒擦在照片上。”李珍的声音冷了一点,“就只是因为前两天电视上放播了一个医疗剧,他大概看了两眼。”
阿蛮敛下眉眼。
所以,简南至今仍然无法改掉看到伤口就想清理的强迫症。
“他这样的习惯甚至留到了今天。”果然,李珍下一句话就是这个。
“母亲在孩子身上留下的印记是你无法想象的,深刻到骨髓里。”
“我的一举一动,我的性格喜好,我让他记得的那些东西,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阿南就是我雕塑出来的人,每一寸骨血都长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阿蛮盯着李珍。
一个学历只有小学的乡村保姆。
她不是因为看上了魔都的光怪陆离,她也不是因为刘卉家里还算厚实的财产,她杀人、她逼疯儿子、她至始至终穷凶极恶极,原因都不是世人想的那样,为了利益或者有所图。
她杀刘卉,只是因为刘卉爱在浴室里唱歌。
她把简南逼成这样,只是为了创造出她想要看到的人,像对待没有生命的人偶。
她就是一个纯粹的疯子,不蠢不坏,只是极恶。
“到最后连他喜欢上的人,也是我会喜欢的人。”李珍大概觉得这个发现很值得庆祝,两手交握,几近热切的看着阿蛮。
脱掉了刘卉的皮,真实的李珍,看起来已经疯得病入膏肓。
“给我倒一杯茶吧。”疯女人提出要求,“就当是我同意了你们的婚事。”
阿蛮没动。
“一杯茶而已。”李珍看着阿蛮,“你也不敢么。”
阿蛮看了她一眼,站起身。
套房里提供了袋泡茶叶,但是李珍把吧台上的袋泡茶叶都给换成了罐装的,小小罐的很精致,全都没有拆封。
“黄色的那罐吧。”李珍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用手指了指。
泡茶是阿蛮在切市经常做的事,可以化解剑拔弩张的气氛,可以当做武器。
但是阿蛮倒是怎么都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天,和这个女人在一个空间里,给她泡一杯茶。
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绿茶,泡开了之后茶香四溢。
比她在切市藏的普洱要好。
杯子是宾馆常用的茶杯,白瓷的,下面还有一个托盘。
阿蛮端了过去,看着李珍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沫,喝了一大口。
然后她站起身,打翻李珍端着的茶杯,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指抠到了李珍的喉咙里,揪着她的头发,让她把刚才咽下去的茶水一滴不少的吐了出来。
“一个小时对你来说真的太久了。”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怎么发生的李珍就听到阿蛮感叹了一声。
她发不出声音。
身上都是滚烫的茶水,喉咙剧痛无比,阿蛮不知道掐着她哪里了,她只能睁大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发出唔唔声,像小时候标准捂住简南嘴的时候简南发出的声音。
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是意外。
除了意外,还有一丝狂乱和惊喜。
事情没有照着她计划的发展,她儿子看上的女人,比她想象的更加不正常。
“你应该查过我的,怎么还能这么大意呢?”阿蛮拽着李珍的头发,打掉了茶几上藏在花盆里的摄像头,然后拿起地上的茶杯,砸掉了刚才泡茶的地方的摄像头。
留了最后一个,藏在烟雾探测器里,砸了会引来酒店里的人。
她冲摄像头笑了笑,把李珍拉到了卫生间。
“把监听关了。”李珍听到阿蛮对着空气说了一声。
说给普鲁斯鳄听的。
她随身带着定位器,普鲁斯鳄和简南现在应该都在听。
再后面的话,不适合说给简南听,阿蛮扯掉了定位器。
“我以为你没带录音设备。”阿蛮松开了李珍的脖子,李珍咳嗽了一声,终于能说话了。
只是声音沙哑,一开口就忍不住想要干呕。
“我还以为你是个人呢。”扯掉了定位器,阿蛮松了松脖子。
“想要借我的手毒死你自己?”阿蛮问她,“茶罐是二次密封的,我经过的地方都有监控。”
“你是想毒死你自己,然后让我坐牢么?”
“还挺好猜的,我就一直在想你到底打算怎么利用我曾经涉黑的背景,没想到办法那么简单粗暴。”
倒是确实能再次逼疯简南。
李珍只顾着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
“那么你肯单独赴约,是想要录下我的犯罪证据?”李珍问她。
“只可惜我什么都没说,而且这样偷拍的东西,没办法作为证据。”
两个人都失败了,也就不要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了。
“放到法庭上肯定是不行的。”阿蛮凑近她,手指放在她的肋骨边上,“但是送给精神病专家评估,足够了。”
李珍眼珠子动了动。
“况且你连这一招都使出来了,简乐生那边应该掌握了关键证据了吧?”
都愿意死了,李珍应该是无路可退了,才想着用这最后一招的。
李珍呵了一声:“那个饭桶。”
凭的也不过就是钱。
连证据都是花钱买的。
他的人生只有钱,一文不值的男人。
当初要不是刘卉妈妈迟迟不把户口的事情办完,清醒的时间又莫名其妙的越来越久,她也不会随便找个好哄的嫁掉。
这个人,连和他生出的儿子都是个次品。
如果她那个听话二儿子没有死。
她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孩压在卫生间动弹不得。
“我其实并不关心你的下场。”阿蛮在她肋骨这里用了一点力。
一阵剧痛。
阿蛮却同时捂住了她的嘴。
“你也是这样对简南的吧?”她问她。
所以简南每次被惊吓的时候都不会叫出声,都是闷闷的唔。
阿蛮又拧住她的胳膊,往外微微抬起来一点点。
被捂住嘴的李珍痛得眼珠往上,额头上都是汗。
“唔。”她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
“看,不用雕塑,你也能这样。”阿蛮微笑。
“只要这样多打你两下,你以后看到我的手,就一定会躲。”
“条件反射罢了,并不是多高深的学问。人类会,动物也会。”
“简南今年才二十六,只要远离你,他这些被你逼出来的条件反射,迟早有一点能治愈。”
“没有人的习惯能深入到骨髓里的,简南听话,只是因为他得在你这里活下去。”
阿蛮一直没有放松她的手。
李珍即将窒息,却反而在剧痛中笑出声。
“你会被关到精神病医院。”阿蛮并不关心她的反应,贴着她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可你到底生了简南,直接把你送进去,太可惜了。”
“所以我教你两招。”阿蛮又开始微笑。
“扭这里。”她轻轻的贴着李珍的皮肤。
李珍全身一僵,瞳孔放大。
“很痛对吧。”阿蛮低语的像个恶魔,“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扭她这里。”
“不过你到时候可能会被绑着,用不到。”阿蛮后退一步。
李珍松了一大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来,又全身一僵。
这一次,她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再也笑不出来。
“按这里,你会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就快要掉出眼眶。”阿蛮说。
要论变态,她从来没有输过别人。
回到国内拔了牙,已经郁闷了好几个月,尤其被李珍这样人压着打,阿蛮狠狠的吐出一口恶气。
“你如果还是记不住,我也可以抽空去医院看看你。”阿蛮这次贴着她的腰,李珍很清晰的感觉到她手指像钳子那样捏着她的脊椎,“记不住,就卸掉一个。”
“高位截瘫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也不算太痛苦,毕竟你还有脑子。”
李珍终于开始抖,阿蛮松开了捂着她的嘴巴,她也控制着自己不要叫出声音。
她不知道阿蛮接下来会怎么对她,但是她知道,阿蛮是认真的。
动物直觉。
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你对简南这二十六年来的条件反射,我会一点点的还给你。”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阿蛮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撞到水龙头上,她唔的一声失去了知觉,阿蛮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警察,医生,还有简南和探头探脑的普鲁斯鳄。
“人在卫生间。”阿蛮指路,“还是想要寻死,所以我把她打晕了。”
“应该问题不大,只是撞到了头。”她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真怕你把人打死了。”普鲁斯鳄贼兮兮的压低声音和阿蛮咬耳朵。
“我守法。”阿蛮看着医护人员把李珍泰抬了出来,她穿着米色长裤,裤裆里湿了一块。
阿蛮脱下外套,盖住李珍。
“茶叶罐在桌子上,我没动过。”阿蛮继续指路。
没敢看简南。
这毕竟是他妈妈,虽然她真的忍了很久很久了。
背后的简南脱下外套,帮阿蛮穿上:“会冷。”
他搓搓她的手。
“一个小时零五分钟。”简南拿出手机。
她晚了五分钟。
“下次不要关机。”他皱着眉。
全程都没有去看那个女人。
披散着头发,苍白着脸,毁掉了他的前半生,从此以后终于可以彻底淡出他的世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