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74|灭门七日(三)(1 / 1)黍宁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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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人的少女时期是在期盼着嫁给岑向南中度过的。

从小婚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少年从小性格古板严肃爱皱眉。

岑向南说过,他喜欢端庄大方的姑娘。

所以她听了根本没有怀疑从小就学着怎么做一个端正贤淑的妻子、主母。

后来听说岑向南从西南回来后身边儿跟了个娇娆的姑娘。

当时她心里已察觉出了点儿不对但隐隐地还抱有一丝期待她与岑向南一块儿长大岑向南一定不会辜负她。

但看到岑向南与林黎并肩站一块儿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少年的目光里柔情蜜意看向她的眼里却十分清醒。

女人曲线窈窕,娇娆动人,眼里含着抹邪气怎么看都和端庄贤淑搭不上边。

这是西南林家的小妖女就像话本里写的,小妖女总会和正道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一起,而少年自小订了婚契的未婚妻,往往只能黯然退场。

等后来岑向南和岑府决裂岑家老爷子问她愿不愿意容林黎做妾的时候,岑夫人想了想,同意了。

从少女到现在,她一直想要嫁给他,并为之努力,学着怎么做一个好妻子,她愿意为岑向南做一个端庄娴静的好妻子。

没想到,等她终于嫁给岑向南之后,隔天,岑向南就娶了林黎。

她就站在柱子后面看,看着那脸上一直没什么笑的古板少年,大笑着抱起了女人,女人也低下头笑,笑着去摸他的脸,两人裙袂飞扬。

她嫁给岑向南那天是个好日子,她穿着嫁衣嫁给了她少女时的闺中春梦。

那天春光和煦,春风骀荡。

那是姜柔一生里都不会忘记的好春光。

……

当初闺中酣睡的少女,终于长成了个端庄娴熟的好妻子和好母亲。

岑夫人低眉,平静地给面前青年上药,动作熟练,没见羞怯。

毕竟面前的青年,虽然身形高大了点儿,但毕竟和她那一对儿子没什么区别。

由于是跟着乔晚一块儿来的,岑夫人自然而然也就将这高大的青年,划归到了儿子朋友,小辈之中。

看着忙忙碌碌的妇人,修犬别过头,悄悄地耸了耸鼻尖,吸了口半空中浮动着的药香,和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独特的气味儿,突然就有点儿紧张,耳朵也跟着暗搓搓的竖了起来。

一瞥眼,看见女人平静从容的模样。

心里骤然一松,放心地耷拉下来耳朵。

作为只狗妖,他喜欢和人待在一块儿的感觉。

……

那边儿,人皮还在叫嚣。

乔晚面无表情地抡起一锤子。

人皮气得扭曲,呵呵狞笑,“不听,不听我”

话说到半截儿,戛然而止。

暴力,果然是镇压异议最有效的手段。

“这事我自己会查清楚。”乔晚冷眼。

人皮彻底消音了。

乔晚捡起铁锤,转身就走。

萧博扬见状,赶紧站了起来,皱眉问:“乔晚,你去哪儿?”

现在这外面围着的全是妖魔鬼怪。

乔晚头也不回:“我去世春堂看看,别叫我乔晚了。”

萧博扬这才猛然响起这一茬来。

也对。

看着这走远的背影,萧博扬心里有点儿复杂。

或许是早就习惯了和乔晚这憨批死磕,也就忘了当初行刑台上,她究竟是为什么而下山。

两边儿刚停战没多久,现在全都忙着清点伤亡,修整派兵,迎接下一波对战。

岑向南和大少爷岑清嘉站在世春堂里,正忙着统御部署,忧心忡忡,显然对刚刚寒山院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毕竟寒山院在内院,做梦也没想到林清芝能溜进去。

乔晚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岑家好歹也是世世代代守着栖泽府的大家族,府里可征调的护院,统共有四支,分了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没过一会儿,有仆役慌慌忙传来消息。

岑清猷和裴春争他们回来了!

岑清猷自出门后一直没回来,岑向南和岑清嘉就担心这个,一听这话,岑清嘉赶紧搁下手里的活儿,去看自己兄弟。

岑清猷一行人回来时,神情都有点儿疲惫,身上多多少少都溅了点儿血。

大敌当前,谁也没了寒暄的兴致。

眼见岑清猷没事儿,众人点点头,松了口气。

“二少爷。”乔晚上前行礼。

看见乔晚,岑清猷一愣。

少年神情疲惫,显然路上也听了雪浪园和寒山院那边儿发生的事,低声道,“辛夷,今日多谢你。待会儿,同我回去看看母亲吧。”

于是,乔晚就和岑清猷再回了趟寒山院。

那厢,修犬已经离开了,他就安置在寒山院附近一间独立的客房,岑夫人行医时,大多数病人就安排在那儿住,方便照料。

一进院门,岑清猷明显就看见了挂在树上的人皮,或者说,他那有缘无分的三弟。

不过少年什么也没说,抬脚走进了屋。

岑清猷和岑夫人之间相处,不太像母子。

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坐在榻边,侍奉了些汤药。

岑夫人靠在榻上,问了两句路上的事。

岑清猷低声:“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回来的晚了,累得母亲受伤。”

岑夫人摇摇头,“这本来不管你的事。”

母子俩说了两句,岑夫人歇下,岑清猷行礼转身告退。

萧博扬和乔晚站在屋外,看着屋里两人有点儿疑惑:“乔……陆婉你有没有感觉,岑清猷和岑夫人之间……”

乔晚接话:“不像母子。”

礼节到位,但生分。

正好这时岑清猷走下了台阶,一眼就看见了和萧博扬站一块儿的乔晚。

“辛夷。”

乔晚行礼。

岑清猷又一眼看到了挂树上的人皮,显然也觉得人皮挂树上太招摇。

“林清芝在这儿,需得先瞒过父亲,林家与妖族叛军一事,林清芝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不如先行关押,日后再另做盘问。”

乔晚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飞快跑到库房跑了只木桶出来。

挂在树上的人皮,猛地一颤,“小贱人,你想做什么?!”

乔晚抱着木桶,抬眼,淡定回答:“真正的人皮鼓。”

林清芝:“……”

……

暂时休战,虽然留给了岑家一点儿喘息之机,但要是找不到一个破解的法门,岑家人迟早会被困死在府里。

半夜,世春堂灯火通明。

一伙人就聚集在世春堂商量对策。

对于裴春争一行人,岑清嘉代表岑向南先是对这些小辈,表示了点儿无辜把他们牵连其中的歉意。

穆笑笑摇摇头,展露了抹笑意:“家主多虑了,这修真界是非本来就多,今日之事又有谁能说的定?”

穆笑笑嗓音软糯:“我相信,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定是能击退林家的!”

少女小脸坚定:“家主也要注意好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只不过,这时候大敌当前,岑向南也没这心思去听穆笑笑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点了点头,还是紧皱着眉,忧心忡忡。

对待林家和妖族叛军,岑向南主张守。

岑向南脸上不太好看:“我已派人去求援,不出两日,援军必到。只要守住这接下来两天。”岑向南沉声,“岑家今日之困,定会迎来转圜之机。”

萧博扬、裴春争、穆笑笑和凤妄言,毕竟不是岑家人,对岑向南决定,都没选择插手。

尤其是凤妄言,只要保穆笑笑无恙,其他人的死活一律和他无关。

岑清猷不太赞同,恭敬行礼,表达自己的看法:“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

岑清猷迟疑:“林家如何进攻,我们就如何应战。父亲,今日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这么一来,难免会自乱阵脚,疲于四处奔命救火,陷入被动。”

岑向南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眼下,你想要如何进攻?岑府还能如何进攻?”

岑清猷还想再说什么,被岑向南给拦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岑向南心意已决,毕竟是自己老子,少年默不作声地躬身行礼,接下来吩咐去办事。

临走前,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父亲倘若得空,去寒山院看看母亲吧。”

岑向南愣神,皱眉,露出了点儿疲倦和尴尬,逃避似地低下了眼:“等今晚一过,明日我再去看看你娘。”

说白了,其实还是拉不下脸。

冷战这么多年,住青楼里的男人,何尝不会沉默地看向寒山院的方向。

少年被轰轰烈烈的情爱冲昏了头脑,岑向南虽然常常还是会想起那与别人都不同的,娇娆天真的林黎,但也慢慢地把目光投向了岑夫人。

当初,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成天想着要嫁给她的小女孩,越看,心底就越愧疚。

林黎的死本来就不该怪在她身上。

人活得久了,反而越来越拉不下脸来,越愧疚,越不愿去看。

就这么僵着,一直僵到了现在。

岑清猷转身走,作为小丫鬟,乔晚赶紧跟上。

就在刚跨出门槛的时候,突然,天上响起了个清晰的男声。

“从今日起,岑府上上下下,绝不留一条活口!”

岑清猷、岑向南、乔晚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男声张扬霸道,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岑府!

“但这毕竟是我林家与岑家的世仇,念在岑府家仆、杂役都是无辜性命,若有人想要在此时离开岑家,我等不杀!也绝不追究!”

“若是那一心一意想和岑家共存亡的,稍后,岑家一破,格杀毋论!”

林家特地选在人心惫弛的时候放了话,用了百里传音,确保整个岑府上上下下都能听得见。

这消息,同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岑府。

岑府上上下下,顿时炸开了锅,人心动摇!

刚刚死里逃生,一干杂役们灰头土脸,想想后路更绝望。

逃过这回,那之后呢?!林家是不可能放过岑府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是生路啊!

生路!

毕竟是他们岑家的世仇,和他们这些赶来做活的杂役有什么关系!!

本来以为后路被堵死,如今前路畅通,生门大开。

一众杂役,激动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心浮动!

岑清嘉倒抽了一口冷气:“父亲!眼下该怎么办?!”

岑向南一张脸黑如锅底。

林家这话简直就是在裸的恶心人!

乔晚一愣,突然意识到,林家这顿操作,和游戏里“退帮不杀”完全是一样的。

林家抛出来的话,虽然足够振奋人心。不过瞥了眼门口那鬼影重重,就算心里再激动,一时间也没人敢坐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谁能保证,这话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是驴他们的?这时候出去,不正好赶上了那些妖魔们的饭点?!

一开始都没人敢动,但过了一两秒,终于有胆子大地憋不住了,猛拍大腿,一咬牙,吼道,“去也死,不去也是死!!他们迟早是想困死我们,不就是死得早点儿和死得晚点儿吗?!有什么区别!”

“今天,我就豁出去了,说不定还真能博得一线生机。”

大汉转头,振臂一呼,“你们谁愿意出去的,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去!!”

一个人没人敢出去,但一伙儿就不一样了。

一众杂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纷纷一咬牙,站了出来。

“我!”

“带老子一个!”

“这鬼地方谁爱待谁待,反正老子是不想待了!!”

岑向南扫了一眼世春堂外的奴仆,阖眸叹气,“我岑家并非不通人情!若今日你们谁想走,岑府也绝不会阻拦!”

“今日累你们在此受苦。”岑向南转头对岑清嘉道,“去,去库房准备银钱为诸位备上。”

岑家家主这么一说,众人反倒有点儿犹豫了。

家主仁义,到衬得他们不仁不义。

但既然有条生路,谁他妈愿意看着这生机白白流逝!

一转眼的功夫,人群顿时划分为了三派。

一派是想冲出去的,有男有女,互相扶持着。

一派犹豫不决。

还有一派,是决心固守岑家的家仆,大多为老家奴,头发花白。

人群中站出个老人。

乔晚一眼认出,那是雪浪园那个。

胡玉成灰白的须发上还溅了点儿血,一听岑向南这句话,默不吭声地跪了下来。

“家主,老奴不去。”

人活着到了这个年纪,修行之路也没了指望,出去也没什么盼头。

倒不如固守岑府,说不定也能求得一线生机。

人群外,乔晚站在岑清猷旁边,看着被林家抛出来的生机所诱惑,群情激昂的人。

乔晚问:“你不拦?”

岑清猷也看着人群,眼神剔透温和,摇摇头,回答:“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想要活命,是人之天性。岑家断没有拘着他们,断旁人生路的道路。”

少年有条不紊地分析:“再者,接下来,还要一场硬仗要打,林家此时无非想要动摇军心,困守府上,军心极易被动摇,倘若强留他们,到时候,稍加煽动,势必会酿成大祸,内外交困,反倒是个大隐患。”

“不如尽早剔除去忧患,虽然阵痛,但也好过到时候绊了阵脚。留下的人,上下一体,也好专心致志对付林家。”

“辛夷。”岑清猷手执佛珠,转身行礼,“多谢你今日救了家母。”

岑清猷忽然又有点儿犹豫:“如果你想要……”

乔晚立即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摇头:“我不走。”

少年面皮薄,见乔晚毫不犹豫,直接拒绝,脸微微有点儿红。

这倒像是他怀疑“辛夷”是贪生怕死之辈。

岑清猷赶紧道歉:“抱歉,我并非此意。”

“只是,岑府毕竟与你……”岑清猷说得很含蓄,“你不必死守在这儿。”

乔晚沉默了一秒,坦白:“实不相瞒,其实,我来岑府,另有原因。”

“我是来找岑夫人帮我补脉的。”

岑清猷一愣,懵了。

这边儿正说着,过了一会儿,那边儿也终于掰扯出了个所以然,

“冲出去派”占据了上风,由几个壮汉打头,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犹豫派”一见对方要走,一咬牙,陆陆续续又跟上了好几个。

乔晚简单把自己身体情况交代了一下,略去了昆山的事没说。

在养命珠没丢之前,每天来寒山院求医的人不知凡几,各种疑难杂症,岑清猷几乎已经见怪不怪。

更何况,每个人都有点儿自己的往事。

儿子像娘,和岑夫人一样,岑清猷也对打探别人的往事这么失礼的事,没什么兴趣。

乔晚一说,岑清猷恍然:“原来如此。”

“多谢你替母亲找回养命珠,补脉一事,待会儿我会同母亲明说。”

乔晚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火光中,岑清猷看了眼那一脸懊悔没跟着走的“犹豫派”,又看了眼神情各异的人,佛珠一振,叹了口气,脸色凝重:“这些人日后,定有异变。”

乔晚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察觉到了一抹视线。

转头就看见个肩宽腿长的冷肃少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

裴春争看了灯下两人一眼。

目光冷淡,言简意赅,“世春堂,有要事相商。”

没等“犹豫派”这批人先造反,岑家先乱了。

夜半子时,林家和妖族叛军又发动了一次突袭。

这一次,岑家损失惨重。

基本上就如同岑清猷所说的那样,岑家被动挨打,疲于奔命,四处救火。

四灵当中,“玄武”损失惨痛,几乎团灭!

被救回来的人,几乎不成人形,缺胳膊断腿,血肉模糊,哀嚎不绝,惨叫连连。

听得所有人心头一凛。

今晚这一仗,岑家惨败!

到处都是血色和火光,乔晚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岑清猷身侧,就看见少年静静地站在火光中,拢在右肩的乌发被火光映照地有点儿发红,额间菩提子也被火光照得像血滴。

“辛夷,”岑清猷一回头看见乔晚:“岑家败了。”

岑家灵脉一破,远处的天,红中透着点儿微蓝。

乔晚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岑清猷摇头,把目光方向了更远处:“林家的实力还没摸清楚,我本想的是先摸清楚林家实力,再做反击,就算不能一举扭转战局,好歹能夺回些许主动权。”

岑清猷一袭梅花白的衣裳,火色照衣。

他自幼聪敏,否则也不会被妙法尊者收为嫡传弟子。虽然刚刚是听了岑向南的话,但少年心里心气不平,另有主张。

乔晚似乎意会到了什么,顿了顿,问:“游.击战?”

岑清猷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丫鬟,惊讶。

乔晚:“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岑清猷看起来更震惊了:“这的确是我心中所想,辛夷,你怎会知晓。”

乔晚:这的确是我党战术。

“想要走的人都已经走了。”岑清猷看着奄奄一息的“玄武”们,眼里闪过一抹自责,“再这么被动下去,势必会牺牲更多人。”

“现在,是反击的时候。”岑清猷迟疑了一秒,坚定了神色,看向了乔晚。

“辛夷,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岑清猷目光郑重。

雪浪园和寒山院里的事,他都听胡管事交代了。岑清猷心道,辛夷和他之前所想的全然不同。面前其貌不扬的小丫鬟,有勇有谋,胆色过人。

不管怎么说,他需要辛夷。

孤军奋战,他需要她,需要一把利剑帮他劈开前方暗夜!

眼见“玄武”团惨状,岑家二少爷,岑清猷不甘心被动挨打,在这个深夜里,两人蹲在一块儿合计,终于决定反击!

乔晚:“好,我帮你。”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岑清猷眼神坚定,抿唇,“在此之前,先请母亲补好你的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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