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又变得阴沉起来，柳絮似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清漪刚走出院子，就见景云舒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眼睛低垂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清漪走近了他才抬起眸子望向她。

“公子。”清漪心虚地唤了一声，也不知道刚刚那场面有没有被他看见，万一吓着他了可怎么办？

“你倒挺能耐，身为丫鬟不伺候主子，反而跑到这后院来惹生非，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后院，那你就搬回来吧！”景云舒看她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也溅了一些泥土，嫌弃地皱了皱眉。

清漪一听这话，脸就垮了下来，他果然什么都看见了。

“公子，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她垂下头，两只手的手指绞来绞去，用眼睛偷瞄着景云舒。

“不敢，你怕是没有什么不敢的吧？”景云舒别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像她一样，行为粗鲁，说出来的话也粗俗不堪，现在还会与人打架，看来他真是小看了她。

见景云舒别开头，清漪当即就暗叫一声完了，不会是她刚刚打架的场面太过残暴吓到他了吧，都说这个年纪的人想法最多，景云舒要是因此想不开把她赶出来可怎么办啊！

清漪急了：“公子，你生气了吗？”

生气？景云舒垂眸冷笑，他行事一向谨言慎行，从未与人发生过不快，更别提会与人置气。

那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心口还堵着一团什么东西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是了，今日他是要看书练字的，她不给他研墨不说，还跑出来与人动粗，全然不把府中规矩放在眼里，他是该生气：“身为一个女子行为举止不加约束也就算了，还与人动粗，成何体统？”

清漪嘟着嘴小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不懂什么规矩，只知道别人欺负了我，那我一定就要欺负回去，绝不能让自己白白吃亏。”

景云舒闻言一愣，竟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这话听着挺有道理的，可他隐隐约约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半天才道出一句：“君子有容人之量，你为何就不能忍一忍呢？”

“我又不是君子，为何要忍。”清漪倔强道：“就算是君子，那也不能一味忍让啊，不然便宜都叫小人占光了。”

“……”

景云舒觉得自己同她讲道理无疑是对牛弹琴，若不是教养不允许，他真想一脚把她踹出府，不要脸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不要脸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他头一回见。

大齐民风淳朴，女子更是讲究贤良淑德，这姑娘到底是谁家教出来的？

“公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生气会让人老得快，，我不想公子年纪轻轻就变成一个小老头。”清漪不敢靠近他，只离得远远的没话找话：“公子要是不喜欢会打架的女子，那奴婢保证以后绝不动手，就这么站着让别人打。”

“那怎么行？”景云舒想也没想话就从口出，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不行，那公子的意思是只要奴婢不主动惹事，别人要是欺负我了，我是可以还手的是吧？”清漪笑得很欢，两条柳叶眉弯起来就像刚升起的新月。

“是……是吧！”景云舒向来不会与人争执，更不懂清漪的这些歪理。

“公子真好。”清漪想要跑过来，却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住了，脸上依旧挂着兴奋的笑。

景云舒闭了眼，这丫头怕是早已摸清他的性子，知道他一向重视礼仪教养，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心中默叹了一口气，才慢慢的睁开。

雪越下越大，清漪头上，肩上都了薄薄一层雪，她冻得全身发抖，双手放在胸前搓起来，蹦蹦跳跳的好像一只兔子。

景云舒瞧着竟生出一丝怜意，撑着伞朝她走过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全然不失君子风范。

清漪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想着那陈珠儿虽然讨厌了些，可有一句话说得极对，她家公子真的是一个清风明月般的少年郎。

景云舒身姿向来都同年人要高一些，与清漪站在一起，竟比她还高出了几分。

他垂眼看着清漪，语气不冷不热：“这会儿知道冷了？”

“嘿嘿。”清漪抬着头冲他笑了笑，面上带着几分奴婢该有的卑微和讨好：“奴婢不仅冷，公子能不能发发慈悲，赏奴婢一点吃的吧！”

“活该。”景云舒目光落在她脸上，手中的伞也递向她：“拿着。”

“多谢公子。”他没有拒绝，那就是答应了。她忙接过伞，将伞举过他的头顶，遮住不断落下的雪。

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清漪只好踮着脚高举着伞往他那边偏，硬是没让他沾上一点雪。自己半边身上都堆了一层雪，有点已经开始融化，浸进袄子里，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伞上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雪，雪花飘飘荡荡的下着，清漪突然好想扔掉手中的伞，与景云舒一起走下去，走着走着，就白了头。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景云舒，他眼睛注视着前方，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

清漪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撑着伞，做好一个奴婢该做的事。

这个世界安静得只有两个人踩雪的声音，白茫茫的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清漪仍然觉得很满足，好希望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然，路终有到头的一刻。

回到院子的时候，清漪外面的袄子已经湿透了，她收起伞抖掉身上的雪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然后可怜巴巴地望着景云舒桌上的那盘子点心。

景云舒扭头看向她，见她衣服已经湿透了，头发上挂着几颗水珠，头顶上还飘着几片未化掉的雪花，他走过去欲给她拂去，她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公子？”她怯生生的叫住他。

他眼睛望向她的头顶，朝她招了招手：“过来，你头上有雪。”

“哦。”她轻轻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一点精神都没有，小野猫被拔掉爪子了？”景云舒轻笑着掸掉她身上的雪，见她眼睛微垂着，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竟有些不适应。

清漪抬起头，眼睛紧盯着桌上的点心不放，红唇微微嘟着，眼里似有水珠打转：“奴婢饿了，又冷又饿。”

景云舒一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她这副模样是在怪他不守承诺，忘记让她吃东西吗？不过天底下敢这样与主子说话的除了她也没谁了。

他指她身上的衣服，平和道：“再饿也要先去把衣服换了，湿衣服不能一直穿着，会着凉的，你先去换衣服，这点心太干了，我让厨房重新送点吃的过来。”

清漪立刻擦掉眼中的水花，弯起眉道：“多谢公子。”说完就哒哒跑出去换衣服去了。

景云舒莞尔，看来真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