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下的阴军鬼吏，个个面色不善，眼露怀疑地看着双喜。不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多半是不服的。

“我理解兄弟们的心情，也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

她停顿了片刻，全场已经自觉地寂静下来，个个伸长着脖子仔细听着。她略微点头，继续喊话，“那就请大家多信任我一些！”

一听这话，双喜刚捋清楚的思绪又跳跃了。见过大言不惭的，没见过像姐姐这样理直气壮，大言不惭的。

“请大家相信我的眼光，给双喜一个机会。他和大家一样渴望被关注，渴望被重用，他更知道大家想要什么。对吧？”

她看向双喜，眼神示意他说两句。她知道带着自己这副拐杖的双喜，永远也走不远。

双喜接触到她的目光，眼神坚定了许多，深吸一口气，再看向众人时，眼中有光，嘴边有笑。曾经那么渴望被肯定，姐姐给了这么大的肯定，怎可辜负？

他正视他们，“我知道大家的顾虑，我也有！”

台下众人原本以为他要摆架子，拿官腔。已经准备好的鄙夷的脸色，恶毒的话语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没处发挥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了一种得到肯定的满足感。不禁脸色都缓和许多，也不自觉地开始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

“上任府君几支九霄箭只想保自己千秋万代，我却想让姐姐给大家每人一件信物，以便各位时时鞭策我别忘初心！”

说这话时，他缓缓转头看向洪渊，说着自己把自己关进牢笼的话，“信物出，便劳烦姐姐回阴间为大家主持公道。到那时，要杀要剐要这府君之位，全听姐姐的！”

他说这话时，一字一顿，清晰有力。阴风扬起他额发，多日刑罚折腾使得发丝有些干枯，却不失硬度。由着阴风一吹，簌簌招摇，让人想起沙漠戈壁上那些梭梭树的枝叶。尽管烈日风沙不断侵袭，他自蓬勃生长，不屈绽绿。

洪渊眸意深深，拍拍他的肩膀，转向众人。

此时再看他们，眼中戾气全消，全是震惊之色。三界上位者，哪个不是独揽大权，把集权专制发挥到极致。何曾听说，有哪一位愿意把把柄留给部下，任由他们威胁自己的地位？

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做到问心无愧，尽职尽责，谁敢夸下如此海口？

“大家都听见了吧！我穿梭时空还有我的使命，我寻各位不容易，各位寻我，只要问生死簿便知。先不说我信双喜能当好这府君，就算他真的有一天变了，欢迎各位随时来寻我！”

她语笑嫣然，谈笑轻松，大家看着也放松，纷纷会心一笑，算是接纳双喜了。

此后，双喜张罗着按大家所长，分配任务。洪渊悠闲离去，离开前还留了一封书信给双喜，嘱咐了不少要紧事。

黄泉路上，有进无出，唯有洪渊一人逆向而行。阴间昏暗光线不知何时亮了许多，脚下黑白相间的砂被这光照射，散发着隐隐细闪。

一眼望去，犹如碎石中夹杂着无数碎钻。洪渊大踏步往前走的身影，被凡间光亮勾勒出潇洒曲线。衣袍猎猎扬起，如战旗飘飘不倒。

此后千载百代，阴间都流传着鬼将军揭竿而起，为鬼吏阴军再立新主，而后功成身退，逍遥于三界之中的故事。

鬼吏阴军有升有灭，有新有老，无论是谁，谈起鬼将军洪渊，都是一脸崇敬信奉。而他们真正的府君，竟也不恼，甚至更为崇拜尊敬。

“红白脸，唱的可还过瘾？”百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洪渊轻笑，“红白脸需要编排的好，我这临时被抓上阵，没露馅已经算我机智了！”

“怎么讲？”

洪渊挑眉坏笑，“生死簿中查不到我的前世今生、人生轨迹。双喜临时给我加戏，我不得随机应变呀？”

百川与他同行的脚步顿了顿，眸意深深，肃容道：“生死簿中没有你，难道你不好奇吗？”

洪渊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咕哝道：“可能是因为我是一缕神识所化吧！”

她声音越说越小，似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最终化为一抹嘴边的苦笑。

当日在鬼衙门，府君审判生前善恶因果，就没在生死簿中查到自己的经历。她穿梭时空寻找灵云碎片，屡屡经过阴间，都是岚姑接引，从未过堂过。

因着岚姑说自己是一缕神识所化，为集齐灵云碎片而生。所以当日也并没怀疑多少。直到老龟关于阴间的提示，还有府君以第十八层地狱相要挟，以自己亲生父母的消息为引诱，她才渐渐有了怀疑。

一边是熟悉的师父岚姑，一边是陌生人老龟，甚至是敌人府君，自己到底应该相信谁？如果自己真有父母，那么自己是谁？

百川默然看她单薄的背影，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跟上的脚步，越发坚定。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路过忘川。洪渊远远望了一眼，匆匆而过。即便忘川群鬼愿意被自己控魂，为自己所用，她也没有如此做。

他们心底还有执念，甘愿为那份执念宿在血河无尽岁月。她没有权利，更不忍心将他们收为己用，使得那些执念落空。

他们更应该返回各自的时空，断却前尘，再入轮回。这也是自己在书信中，嘱咐双喜要做的。

眼下血河滔滔，再无不变的守望身影。四下寂寂，那声一直聒噪在耳边的“娘子”再没响起。

洪渊豁然转眸，看向百川，问道：“你又是谁？”

百川愕然，沉吟片刻，反问：“你希望我是谁？”

她皱眉，“你魂魄不全，却能呼风唤雨，似乎能无所不为。却又躲躲藏藏，只在暗处帮人，是什么意思？”

百川苦笑，默默无语。

“还有，那一缕在忘川的魂魄，是不是你？”

百川看他，眼神沉重，良久之后，叹息道：“是！”

“那你，不！那他怎么样了？”

百川一滞，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那丝不敢相信又渐渐转成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