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真好啊,狐狸先生。”
他睁开眼,一个鹅蛋脸的少女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小妖怪?”青狐有些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道。
记忆中的小葵是小小的,瘦瘦的,可是脸还是圆圆的,嫩嫩的,跳起来都碰不到他的面具。
但眼前的少女已经有他胸这么高了,双腿修长,穿着白色的粗布短衣,乌缎般的墨发单用一根木簪绾起,只有那一双眸子依旧闪烁着星辰,像无穷无尽的漩涡吸引着他。
“狐狸先生还记得我,真是太棒了!”小葵欢呼一声,扑在躺着的青狐身上。
不过她那双小手依旧是不安分,在扑向他的同时还想着揭开他的面具。
这点小伎俩依旧逃不过青狐的眼睛,只见他微眯着眼,在小葵手伸向他的刹那牢牢将她钳住,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已经是少女的小葵。
是她,好像又不是她。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五年了,如今的小葵已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按照人间的说法,应该算是少女了。
青狐很想问她这五年她都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人欺负她,为什么不来看他,是不是把他们之间约定忘了,是不是因为他不让她摘面具生气了所以才这样的惩罚他,可是所有的疑问到了嘴边,却化成了最苍白的一句:“长高了不少嘛。”
小葵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双眸晶亮:“那是,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哦。”
再过一年在他们那里就算成年了,就可以嫁人了。
“嗯,这么快呢。”青狐微微一笑。
他撒谎,其实他觉得时间过得一点都不快,这五年是他漫长岁月中最漫长最难熬的五年。
可是在看见小葵的刹那,他忽然又觉得这五年的等待也是值得的,至少她还记得自己。
“才不快嘞!小葵每天都盼着上山来找狐狸先生玩,可是又被阿娘装扮成男孩子送到山下的书院去了,直到今天才逮到机会回来。”小葵抱怨着,小嘴嘟成一团,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趴在青狐身上,急忙坐起身起来,满脸羞红。
十四五岁的少女,对男女间的接触最为敏感,她们的胸前不再是扁平一片,对爱情也怀着无限的憧憬。
但青狐并不知道那些少女小心思,他只知道原来小葵并没有忘记他,所以当他看见小葵潮红的脸时,反射性地将手探到她的额头,问道:“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烫?”
小葵一听更羞了,脸上的酡红显出醉人的羞怯,只见她埋着头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套灰色的布衣,怯声道:“这是我爹生前的衣裳,阿娘一直舍不得扔,但是我发现你好像就只有一套衣裳,所以我就偷偷带来了,给。”
说罢,她慌忙把衣裳塞到青狐怀里,午风拂过她的面颊,吹起了她的墨发,但依旧吹不散她脸上的红霞。
青狐看着怀里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害羞的小葵,忍俊不禁:“你忘了,我是神仙,只要捏个去尘决衣服干净了,不用每天换衣服的。”
“你......”小葵更羞了,玉足一跺,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
青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惹得小葵生气了,但他依然觉得很开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小葵长大了,没有忘记他,还给他送衣服来了。
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于是乎,在圣山的山坡上,一只野生山神毫无形象地大笑着在草地滚来滚去了一晚上。
山里的动物看着陷入极度兴奋状态的青狐,莫名地觉得有点恐惧:今天山神大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答案是,肯定。
从那以后,兴许是摸到了门道,青狐隔三差五就会看见小葵挎着包袱贼眉贼眼地跑到山上来找他,给他带来许多新鲜的玩意儿和吃的。
他也了解到了这几年小葵在山下的生活。
小葵刚回到村落里的时候,她娘已被隔壁住着的屠户张海悄悄从族长手中救了出来,看见她的时候吓得不轻,在知道她的经历后才忍不住痛哭起来,连连感谢上苍的保佑。
但是不明真相的族人们却把她当成鬼魂,差点烧死。
后来经过她一番声泪并下的解释,族长才勉强相信她,并让她试着给染上瘟疫的族人治病。
没想到这一治她就出名了,她按照青狐告诉他的方法把方子写给巫医,由巫医给病人们抓药。
结果那些服用过药方的病人没过多久就都好了,个个把她当成救命恩人,并且还破例允许她打扮成男子模样去山下的书院读书。
但其实唯有她知道,真正救了他们的是青狐。
“其实真正救了他们的人是你,没有你我是不会插手人间的事的。”青狐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
小葵眼睛一亮,再次扑向青狐:“狐狸先生最好了!”
又一个盛夏隆隆地碾过圣山,知了在林间聒噪地鸣叫,山间的清晨依旧有布谷鸟的长啼,山间的溪流上重新出现了一大一小的两个扬水的身影。
重新回归山林的小葵显得开心无比,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赤着脚踩在山涧的鹅卵石上,掬起一捧水,悄悄地绕到正在烤野味的青狐身后。
“哗啦”一声,清澈的溪水洒得他衣襟沾湿,而罪魁祸首却是在一旁咯咯地笑个不停。
青狐哪里会放过她,他轻轻地一勾手指,小葵的头顶就出现了一盆水。
再轻轻一点,那盆水就直接倾倒下来,小葵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水花淋成了落汤鸡。
小葵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前去,青狐轻飘飘地躲过,朗笑着任她追逐。
小葵体力自然不如青狐,追了几步便喘个不行,眼看着青狐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灵机一动,假装皱着眉头蹲在了原地。
不明所以的青狐看见小葵忽然蹲在原地,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连忙折回来察看,却不想正中小葵下怀。
他刚跑过来,小葵就找准时机扑了上去,两人一起摔了个底朝天,好在青狐垫在她的身下,她并没有感觉到痛。
她以为青狐会生气,可是他并没有,他只是温和地看着她,没有半分责备,反倒是揉揉她乌黑的发,温柔地问:“摔疼了么?”
小葵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却仍是假装龇牙咧嘴道:“疼。”
“哪里疼?”青狐问。
小葵趴在他的身上,嬉皮笑脸地数着自己的“伤口”:“这里疼,这里也疼,还有这里......”
青狐看着她装模作样数伤口的样子,忽然认真地说:“我也疼。”
小葵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她忐忑地想,刚才自己扑的那一下用尽了全力,她又那么重,这地又那么硬,狐狸先生就算是神也不一定受得住呀,说不定还真的磕着碰着哪里了,于是连忙关心地问:“哪里疼?是我弄伤你了吗?对不起......”
青狐却指了指自己的心,眼睛里是认真的温柔:“听你说这里那里疼的时候,我这里也跟着疼起来了。”
夜晚,风清月白,小葵和青狐一起躺在双根树树冠织成的巨网上,她仍是恐高,可是青狐在她身边的时候,心里却是一点都不害怕。
她侧过脸,静静地看着青狐面具下熟睡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心道,这月色真好,星辰真好,清风也好,树也好,一切都恰如其分地好。
想着,她也闭上了眼睛,耳边是蠢蠢欲动的蝉鸣,一如她那颗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藏在那风里,那月中,最后热烈地奔向她身边的少年。
她睁开眼,望向青狐,却发现青狐也同样地望向她,他的眼睛弯了弯,好像在温柔地笑。
她也回应了他一个青涩又温柔的笑,却不敢再看他,好像害怕自己那一点小心思从眼睛里飞出去被他瞧见。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厚湿润的掌握住,她惊讶地抬头,青狐却别过脸没有看她。
“狐狸先生......”小葵已经羞得不像话了,连声音都紧张得有些颤抖。
但好像青狐比她还要紧张,那个平日里温柔镇定的少年,此时竟也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不要说话......就......就这样......就很好......”
对,就这样就很好,一切恰如其分地好。
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地发展下去,没有一丝别扭,也没有一点突兀,小葵觉得,自己爱上这个没有沾染上一丝尘气的少年。
每一次见到他,她心里的小鹿会莽撞地和他撞个满怀。
在他为自己戴上雏菊编成的花环时,在他用颀长的身子为自己挡去林中的荆棘时,在他用温柔的眼神看向自己时。
呼之欲出,那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