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成亲的那天,青狐第一次下山。
他看着热闹的迎亲队伍将花轿抬到小葵家门前,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小葵被喜婆搀扶着坐进了花轿。
明明张海就住在她家隔壁,可是花轿还是硬生生地被抬着绕着村落走了一圈,锣鼓声震天,巴不得让全族的人都知道。
青狐忽然就觉得,这个村落很让人厌恶。
花轿绕村一圈后又落在了张屠户家门前。
只见着一个同样穿着大红喜袍的男人在那里站着,油光满面地冲周围的人笑着。
他体型肥胖,即便是有腰带收着也掩盖不住那肥大的肚腩,那一脸横肉光看起来就让人作呕,更别说那周遭的猪肉味,隔着三四里也闻得到。
张海中气十足地笑了笑,脸上的肥肉抖着踢开了轿门,纤弱的小葵被扶了出来。
刚一出来,围观的人群里就炸开了锅。
“哎哟喂,你看新娘子这小蛮腰,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就跟了老张啊。”
“可不是嘛,听说这新娘子就是他隔壁刘寡妇家的,人长得可漂亮了,我估摸着,肯定是那刘寡妇家实在是太穷了才会把闺女嫁给他,不然这么好个黄花闺女谁会嫁给一个丧过妻的卖肉的啊。”
“啧啧,这个刘寡妇也是真够狠心的,你看新娘子那柔弱的样子,指不定会遭到多少罪呢。”
小葵母亲刘霞听在耳朵里,心里也不是滋味。
早些年小葵他爹曾经向张海借了一大笔钱修房子,可是在他死后就一直未能还清,张海也一直没有提这件事,她也就搁在那里了。
没想到这个张海却是另有不轨,他对小葵起了色心,想要她把女儿嫁给他,她不同意,他便拿之前小葵她爹欠下的债款来威胁她。
久而久之,张海见她死咬着不肯答应,就找了几位同行天天跑到她家里闹事,而其中的一次又恰好被小葵撞见了。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向小葵坦白,没想到小葵听完竟然红着眼答应了。
是她,对不起小葵。
青狐隐在人群中,听到刘霞内心的忏悔,双手悄然握紧。
他此刻是无比痛恨自己神的身份。
神可以听见每个人藏在心的话,那些话往往是锋利又恶毒,如同淬了毒的刀子,舔舐他跳动的心脏。
他听见张海心里龌龊地意淫着晚上脱下小葵衣服的场景。
他听见小葵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叫着狐狸先生。
他听见刘霞痛苦的忏悔,以及周围人恶毒的又带着嫉妒的评论。
在这些恶毒的语言里,新娘被送进了洞房。
青狐站在铺成龙凤喜被的婚床前静静地注视着小葵。
绣着鸳鸯的大红喜帕盖着她的脸,鲜红的嫁衣显得她的身材玲珑有致,他失神,想要掀开喜帕看一看那张初施粉黛的脸。
可是当手碰到喜帕的刹那,又化成了虚无。
他看见两颗水珠悄然滴落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不,是落在了他的心上。
暮色已至,喝得醉醺醺的张海“嘭”的一声踹开了大门。
只见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小葵面前,连喜杆都懒得拿,直接粗暴地掀开喜帕,显出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来,作势就要亲下去。
旁边的喜婆轻怪了声“猴急”便偷笑着退了出去,还顺带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小娘子,你真香啊。”张海将头埋在小葵的颈间,贪婪地享受着少女的香气。
“你...你走开!”小葵猛然将张海往后一推,颤抖着退到了墙角。
狐狸先生,狐狸先生你在哪?
青狐就站在她身边,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他听见小葵心里声声充满恐惧的呼唤,却又无能为力——神界有神界的规矩,纵使他有千万个杀掉张海的理由,他也不能动手。
所以,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海狞笑着撕开小葵的嫁衣,用他那肥硕的身子压住拼命挣扎的小葵。
他那双充满腥臭的双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他丑陋的脸埋在小葵的胸前肆意地舔吸她胸前的美好。
“狐狸先生——”
“狐狸先生——啊——”
“狐狸先生你在哪——”
“臭娘们,老子骑在你身上还敢叫别的男人,看老子不打死你!”
“狐狸先生——”
打骂声和痛苦的尖叫声充斥着青狐的耳膜,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恨不得把那个人渣撕成碎块。
可是,就在他的双手凝聚法力的时候,忽然一道清光乍现,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到了屋外。
此时,一位身着百蝶月华锦服的女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乌发单用一根羊脂玉簪簪起,周遭的仙气压制着方圆百里的活物,额间是亮色的青丘神印,眉目冷清似月光。
只是在与她的眼睛对视的一瞬,青狐便想起了他所有的过往。
原来他叫青狐,是青丘女帝无玦的弟弟,人称青狐神君。
因一次醉酒踹飞了地藏王菩萨的家门,放得千万恶鬼出世,引得天帝震怒。
犯下如此大错本应重罚,但因他姐姐无玦出面帮他摆平了这件事,于是天帝只是罚他在人间轮回十世,尝尽人世艰苦后再关到琼云山思过一千年。
但无玦又不忍心看她这个唯一的弟弟被关到琼云山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于是就瞒天过海将他安置在侗月族圣山,再封印了他的记忆,让他在这里享受着侗月族人世世代代的香火与朝拜。
没想到,他竟然会动杀人的念头,若不是她及时发现赶来,酿成的后果不敢想象。
“我把你安置在这里,是叫你来杀人的么?”无玦厉声道。
青狐没有说话,他知道刚才自己一时的愤怒差点让他酿成大错。
如果刚才那一掌劈下去的话,以他的力量,不仅会杀了张海,还会毁灭整个村庄,包括小葵在内。
可是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葵被一个人渣蹂躏?
“人的生命只有几十年,最长长不过百年,而神的生命可以有上千年,上万年,甚至无穷尽。这也就注定着,人神不能相恋。”无玦看着青狐阴郁的脸,冷声道。
“你已经不小了,该懂事了。别再做一些愚蠢的事情毁了自己。”
话落,只见一道清光长逝于空,眼前俨然没有了无玦的踪影。
可是,即便是愤怒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天上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
青狐望了一眼贴着喜字的大门,莫名地觉得那喜字太过刺眼。
在撕下门前张贴的朱红色喜字后,青狐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缓缓地朝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