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菜市口,陆鱼儿戴着邢枷穿着囚服面无表情地跪在邢台上。
邢台下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拥挤的人群里发出阵阵议论的声音。
“诶,你看,邢台上那姑娘好生面熟,怎么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你瞎啦!那不就是之前声名在外的六扇门第一女捕快陆鱼儿嘛!据说她一个月抓的流氓毛贼,比三个男捕快加起来一年里抓的还要多!自打她加入六扇门之后,金陵城的治安都好多了!”
“那她怎么被抓起来拉到菜市口等砍头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几个月前,太子谋反被抓,支持太子的琅琊沈家也跟着倒霉,沈氏父子四个被抓了仨,还剩下一个潜逃在外,就是三公子沈俊驰,六扇门为了追捕他,还发出了十年来首个红色追踪令。”
“红色追踪令?那可是六扇门最高级别的追踪令啊!就为了抓个太子同党?不至于吧!”
“你是有所不知,那沈俊驰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沈家家主沈探尧的贴身侍卫,也是沈家的王牌杀手,沈如风。据说啊,沈探尧为了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之前凡是和他有不同政见的,要么被贬,要么意外惨死,而负责杀人的人正是沈如风。”
“关键这沈如风杀人干净利落,从不留破绽,大家就算是怀疑,也找不到证据啊。再加上之前沈家一直压着,也没人敢去翻案,多少条人命就这样没了,连惩治凶手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啊,沈如风背后的沈家垮了,大家也没有什么忌惮了,鉴于沈如风的身份,再加上之前的恶行,这不,红色追踪令就赏他了。”
“那和陆鱼儿有什么关系啊?”
“关系可大了!陆鱼儿她爹你该知道吧?鼎鼎大名的归云山庄庄主陆岷。这陆岷之前一心想巴结沈家,这不前段时间沈探尧五十大寿,陆岷就巴巴地带着自己女儿去了,想借寿宴和沈家结个姻亲,虽然后来沈家倒塌后遭到了别人的耻笑,但是我可听说了,那沈俊驰,也就是沈如风,暗地里和陆鱼儿看对眼了。”
“人家看对眼了也不至于被拉来砍头吧?”
“你有所不知,六扇门为了抓沈如风,可谓是大动干戈,不知道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可是陆鱼儿身为六扇门的人,却悄悄找到沈如风给他报信,然后在玉门关那个位置把人给放走了。沈如风本来就难找,这样一来就更难找了。按照六扇门的规矩,陆鱼儿这属于叛徒行径,就算是为情也不行,况且人放走的还是朝廷要犯,于是就被抓起来等砍头了。”
“唉,你说她这又是何必呢?最后人也没得到,还丢了性命。”
“你就不懂了吧,情之一字,让多少少男少女牵动情肠,动情的女人脑子里都是男人,哪还有什么理智?”
“嘿,我怎么就不懂了,我......”
......
邢台上,陆鱼儿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听着他们或同情或嘲讽的议论,面无表情。
邢台下,李长辉带着一帮大内高手乔装隐藏在人群中,不时还跟周围人附和两句,两只锐利的鹰眼却是止不住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没错,上头的计划就是以藏匿朝廷重犯的罪名把陆鱼儿抓起来砍头,以此逼沈如风现身,六扇门已经提前一个月放出消息,现在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上头先前预测,沈如风应该会带着沈家旧部来天牢。是不知为何,陆鱼儿被关在天牢里的一个月里,沈如风一直没有行动。
后来上头又大胆预测,沈如风定会带着沈家旧部现身刑场将陆鱼儿劫走,于是从禁军借来了一堆高手,在菜市口埋下重兵,等着来个瓮中捉鳖。
但是李长辉总觉得,这事没个谱,人家不来劫狱,没准是真的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呢?
毕竟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陆鱼儿处斩的这天刑场一定会埋下重兵等他来,这种情况下,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来送死,除非他是个没脑子的傻子。
然而,一炷香后,那个没脑子的傻子,来了。
那时,台上的官员正在宣读陆鱼儿的罪状,还没读完,就见邢台两边把守的官兵倒了一个,不到一秒钟,又倒了一个,紧接着,倒了一排。
霎时间,人群大乱,尖叫声,咒骂声,哭泣声,不断地刺激着人们恐惧的神经。
一直默默聆听罪状的陆鱼儿微微抬头,只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手执一柄漆黑颀长的古刀,正缓缓向她走来。
他好像瘦了,脸上还有未好的疤,下巴蓄着青灰的胡渣,整个人显得颓废又孤傲,看起来比以前更高冷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
他途径的人,一刀毙命,血溅三尺,纵使前来围困他的人已摆出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阵法,他还是目不斜视地走向她,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的眼里只有她。
“蹬——”
“蹬——”
“蹬——”
在混乱且嘈杂的人声中,他走上木制台阶的三声步伐显得格外清晰,在场将他包围的不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年的高手,但不知为何,看到他不徐不缓地往前走着,心里还是会感到一种莫大的威压。
李长辉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沈如风现在给他的感觉和上次他们在宋城交战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是真正见惯生死,手下亡灵无数的人,才会有的给人的感觉。
恍然间他想起之前出自沈如风之手的,震惊朝廷的君家灭门案。
三年前,一直与沈家作对的君家忽然在一夜之间灭门,上上下下一百二十八口无一幸免,他代表六扇门负责协助大理寺、刑部调查真相,调查的结论就是,这一百二十八口全是一人所杀,杀人者正是沈如风。
但是无奈当时沈家只手遮天,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是沈家干的,他们也无法断案,最后这个案子以悬案不了了之。
谁又会想到,这样一个冷血的魔鬼,也会有动情的那天呢?
他想过他不来,也想过他带一堆人,却没想过,他一个人来。
真他妈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感觉啊!这才是爷们!顶天立地的爷们!
李长辉暗自激动,神情依然保持严肃。
邢台下混乱的百姓早散了,只剩下黑压压的,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参与此次围攻的杀手。
朝廷这次是真的下了让沈如风必死的决心。
沈如风走到了陆鱼儿面前。
陆鱼儿微抬着头怔怔地望着他,眼睛染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
“我来了。”
沈如风蹲下身子,习惯握刀的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摩挲。
他的手掌上是常年握刀形成的茧,触上她柔嫩的肌肤,有几分硌人。
她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疑惑:“为什么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父亲。”他答。
听到“父亲”这两字,陆鱼儿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狰狞之色,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无名的焦躁与怒火:
“我问,为什么来?”
沈如风没有说话,只是像抚摸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静静地摩挲着她的脸庞,他的眼睛里是亘古不变的永夜,却像针芒一样刺痛着她的心。
“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要来!”
陆鱼儿恶狠狠地盯着他,眼泪却蓄满眼眶。
场面一度静默着,好像大家都知道这一场情人最后的诀别,结局已经定音,所以尽管刀剑已脱鞘,但迟迟未发。
许久,沈如风对上她的眸子,认真地说:“其实我很羡慕你和你父亲,不像我,一直都被父亲当作工具。”
“只有我每次完成任务的时候,父亲才会对我笑,我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所以拼命练武,拼命杀人。”
忽然,他对陆鱼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像天上照亮永夜的太阳,能够驱散所有肮脏的,不堪的,黑暗的阴霾。
可是,拥有这样笑容的人却来自地狱。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陆庄主这样的父亲。“
“对不起,让你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父亲。”
他闭上眼虔诚地吻上她的额头,同时,束缚她的铁索应声而断:
“还有,你笑的时候,真好看。”
话落,突然从天而降了一群黑衣人,场面顷刻间混乱起来。
围攻的杀手早已摆出刀阵,黑衣人的出现也未能惊动一分一毫,像是早料到他们会来似的,菜市口四周民房的房顶上瞬间站满了持弓拿弩的官兵。
千刀出刃,万箭待发。
可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是,来的人虽然都是轻功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他们完全没有管人群中心的沈如风,反而是拽过陆鱼儿就使出轻功飞出重围,陆鱼儿还在发懵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离刑场好远了。
“不!!!!!!!”
陆鱼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迸发出竭嘶底里的尖叫,她拼命挣扎,十几年学过的武功路数全部招呼到压制她的黑衣人身上。
可是那些黑衣人就像铜墙铁壁一样,任她怎么踢打辱骂都佁然不动,摁住她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良久,她像是终于累了,也不挣扎了,也不闹了,只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衣人以为她终于冷静下来了,想说点什么劝慰她,却见她忽然仰着脸,头发乱遭遭的像顶了个鸟窝,脸上遍布泪痕,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用力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因为太过用力,五官都有些变形,显得更丑了。
可是,她却是含着泪,笑着问:“我笑起来,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