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萧扬欢在参树林的曲径中,看秋风诈起,落叶纷飞。
了智大和尚忽然道,“你可以的!”
“与不,差别不大。”萧扬欢收回视线,声音清冷的惊动了树上尚未醒来的鸟雀。
在高高的枝丫上的鸟巢中,有清脆的鸟雀唧唧声传来。霎时间,群鸟腾飞,参树林中喧闹一片。
“一微尘映世界,一瞬间含永恒。然而,爱憎生于心,谄曲存诸念,有时,所见非所念,是一叶障目!”了智大和尚手结莲华合掌,轻念一句佛语,“阿难施主,既有所得,贫僧便不再多言!”
萧扬欢微微颔首,双手合十,还了了智大和尚一礼,二人一前一后,在参树林中边走边论佛理。
辰末时分,与了智大和尚分别后,萧扬欢回了琉璃院,但见李翰林坐在庭院廊下的圈椅上,和坐在一旁的贺清愉话,神色十分自得。
“一大早来还是没有堵着你!”李翰林抬头正好见萧扬欢步履缓缓的进了庭院,他念叨一句,“亏得我担心的早早就来了!”
贺清愉不如李翰林资格老,李翰林能安然的坐在圈椅上,等着萧扬欢前来,他却不能。于是,贺清愉起身退了两步,抬手问道,“臣来的晚了些,听公主和了智大和尚在参树林中论禅,不知论的如何了?”
“论禅?”李翰林抚掌笑道,“你这个年纪,佛经都怕没读完,难为了智大和尚了一早上!”
萧扬欢也不生气,她坐下后,谷秋换了茶水点心,喝了一口才道,“今日也不是您上课的日子,怎么来了寺中?”
李翰林两道眉毛往眉心一拧,颇有几分不可置信,“你不知道?”
被问得糊涂,萧扬欢转眸看向贺清愉,后者笑道,“李老太爷在中秋节前致仕,如今是无官一身轻,今日来,将随身行李都带来了!”
“老师才过五十,算不得老,现在致仕,有些可惜了!”萧扬欢沉默半晌,了这么一句话。
李翰林却是毫不在意的哈哈哈大笑,“虽然我自己也是这样觉得,但奈何身子骨不经用,劳累不得。左思右想,只得向公主和郡王讨份差事,赚些散碎银子,好养家糊口!”
“李老太爷在寺中做郡王和县主的西席,倒是免了皇上再在翰林院中再寻人来!”贺清愉道。
李翰林笑眯眯的看向萧扬欢道,“就是不知道公主看得上老朽这没有官身之人!”
萧扬欢抬手将眼前的那道,李翰林素来喜欢吃的山楂马蹄糕放到他面前,然后又十分自然的为他斟茶,面上却是一派行云流水的淡然之色,“若是您肯来,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眼下这个情况,只怕府上多少会受到波及!”
“年轻人多经历经历世间善恶,才能看到山河壮阔。”李翰林捻了一块山楂马蹄糕放在嘴里,吃了后还念叨,这山楂马蹄糕还是白妈妈做的好吃。
贺清愉在一旁看二人之间的互动十分自然,萧扬欢全然将李翰林当做长辈对待,而李翰林也没有将萧扬欢视作身份尊贵的公主。
吃罢一叠子糕点后,李翰林就起身,“我得寻个好院子落脚,你不用安排,我自去寻郑嬷嬷!”
萧扬欢叫了性子稳重的重锦陪着李翰林出院子,这才转过身看贺清愉,“贺候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这本是极为寻常的一句问候,但是萧扬欢居高临下的姿态,话语中装似漫不尽心,话却在末尾微微上扬的声调,都着彰显不寻常。
贺清愉这次却没有急着回话,也没有一惯的风流笑意,而是沉默许久道,“公主是聪明人,皇上对香囊球案子的态度,太过匪夷所思,公主就不觉得可疑么”
萧扬欢扭头看向他,后者一脸认真的样子,倒是几位少见。“宁候不也是聪明人么!”
不否认,不承认。
贺清愉笑道,“臣中秋前,去了一趟吉安候府,宁侯认为臣该在皇上和公主之间选一从之。公主觉得,臣选谁?”
萧扬欢回头看着眼前稀疏枝丫,声音淡淡道,“宁侯的话,侯爷该听一听!”
“公主不想知道么?”贺清愉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萧扬欢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但蹙了蹙眉头,谷秋连忙上来,告了声罪后,端走了茶水。萧扬欢叹息一声,“茶放凉了,就没有了之前的味道。侯爷来这一趟,已经明了你的态度和立场!”
贺清愉心头一滞,目光触及萧扬欢沉静如水的面容,心里难得生出几分别样的类似愤怒的情绪来。他挥了挥衣袖,好似要将那些烦饶情绪带走,脸上带了几分虚浮的笑容道,“若是贺家舍了公主,以从前合作的事情为刃,伤了公主,公主还能这般沉静?”
萧扬欢却不紧不慢的答道,“侯爷错了,没有贺家,本宫身边还有赵钱孙李。本宫能扶持一个贺家,难道不能扶持第二个,第三个出来?何况,和杨家共谋银利所得,大部分都用在了皇叔登基的事情上。你如何能以此为刃伤我,而我却能以此为刃,轻易让贺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贺清愉捏着那只素瓷茶杯的手指泛白,神色晦暗不明,“公主从一开始就留了后手?”
“与侯爷共谋,后手留着,并不是为了用,是为了心安。就像侯爷明知道和本宫的关系非见血不能破,还要来试探一二,是本性多疑而已!”萧扬欢伸手将那只素瓷茶杯从贺清愉手中取出,“要知道,在外人看来,侯爷是本宫的人,贺家不过是另一个谢家。不然,与本宫有关的人如何会暗中援手,让你能在皇叔面前得偿所愿?”
不知道是指尖微凉,触及到贺清愉手掌时,让他心里泛起层层涟漪还是那句你是本宫的人,让贺清愉有片刻的怔愣,目光直直毫不掩饰的看向向阳而坐的少女,温柔的阳光落在她乌黑柔顺的长发上,折射出一圈五彩光晕,光彩夺人。
萧扬欢没有等待回答,抬眸见贺清愉兀自看着自己出神,喊了他一生,然后他道,“臣在公主眼中,是随时可以替代的人?”
萧扬欢眉头拧了拧,似有有些没有明白贺清愉的意思,而后者似乎也明白过来,收了恍惚之色,“臣失言,公主见谅!”
“无妨!”萧扬欢瞥了他一眼,问了几句杨夫人和贺大姑娘的近况,便没有多什么。
而贺清愉因为那句失言,熄了打算好和萧扬欢商量,香囊球案子的心思。
二人就这样静坐直达,萧扶欢过来。
午后,贺清愉便回京去了,而萧扬欢在他走之后,让朱公公请了金昭训过来了话。
金昭训是昭哀太子的妃嫔,因着家中是商贾出身,平素很少再人前什么,中秋节上,还是和郭昭训商量好久,才将消息告知给了萧扬欢。
此番寻她来话,正是为了此事,当然还有别的事情。
来寻萧扬欢拿主意的崔良媛,在琉璃院外看着金昭训有些雀跃的身影,沉思许久,这才进了琉璃院。
“寿郡王妃的生辰?”萧扬欢顿了顿,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垂了眼眸,“良媛和寿郡王妃同出一族,瞧着郡王妃喜欢的贺礼送便是。”
崔良媛早知这个答案,但继续道,“也不单单是为了寿礼,郡王妃有三子,长子早早册立为世子,今年十七岁,前两日听家中嫂嫂的意思,似乎有意娉娶谢家大姑娘为世子妃!”
寿郡王世子妃自然不是谢家女,而是周家的嫡次女,只是那位世子妃福浅,进门第二年,便难产而亡,连生下来的嫡长孙都没能保住。
只是这个时候提谢家,萧扬欢斜看崔良媛,“崔郡王妃出身大家,对儿媳的要求过高,谢家的女儿恐怕没那个福气。”
崔良媛叹息一声,“公主言过了,谢家百年书香门第,谢家女儿自然极好。只是姑母一心念着谢家大姑娘,妾一向知之甚少,寻公主个闲话。”
“良媛若是真的来问,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个好姑娘,卢尚书的嫡长女,今年刚好及笄,她家虽然不如崔家显赫,但卢夫人也是大族女子出生,性子直爽,难得的是卢家上下夫妇和顺,儿女和谐。”萧扬欢笑道,“再不成,周尚书家的嫡次女,今年十六,年纪也好。”
崔良媛笑笑没有接话,了一些寿郡王妃贺礼的事情,便离开了。
谷秋在崔良媛走后道,“良媛也不容易,虽然良媛大哥一家进京了,但寿郡王妃向来会钻营,大姑娘被她看上,也是情理之郑”
“这事,你找个机会送信给外祖母,看谢家的反应。”萧扬欢道,又摇头笑道,“寿郡王世子妃的人选,哪里是崔郡王妃了算,只怕连世子堂叔本人了都不算!”
下午,贺清愉回京之后,叫厮叫了周三等一群纨绔公子哥上红楼。
周三等冉的时候,贺清愉已经在和红楼的姑娘云岚上话了。贺清愉见他们来了,让人去请其他几个姑娘进来陪酒弹琴取乐。
“贺候,你一两个月都不寻我们,还以为忘了我们呢!”其中一位穿墨绿色长袍的公子哥笑道,
此话一出,众人复议,其中周三的最起劲,从贺候从前如何纨绔,一掷千金,到现在安守本分,日日上朝不缀,深切怀疑贺候是第二个宁侯了,噼里啪啦了一大段,将陪酒的几位姑娘逗得开怀不已。
周三的话还未完,就被一只酒杯砸中了脑袋,贺清愉笑骂,“周三,这话你敢当着宁侯么!”
“周三公子便是想也不成,宁侯今早接了旨意,不日就要出城了!这会儿,只怕在家中和妻儿团聚,哪里有这等闲工夫揍周三公子啊!”一位月白色长袍公子朗盛笑道。
周三笑骂一句,又转头笑问,“贺候,你不知道?”
贺清愉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是前日和宁冬荣这事,他当时还八月底才会出京,怎么眼下就要走。
而吉安候府中,宁冬荣正吩咐人将行装收拾好,就见萧扬欢抱着阿庸走了来。
“你此番出京,只怕要好几个月,我让人准备好些过冬的衣裳,还有好些从许家药铺子里取来的药。”徐凝慧着就让人将好几个包裹递给宁冬荣的厮。
宁冬荣看着她温声叮嘱厮哪些药师何种用途,哪些衣料是特意缝了毛料,能抵御寒冷。桩桩件件,十分细致周到,也温柔的叫人挪不开眼。
夜里,正院中,徐凝慧在偏房看着阿庸睡着了,这才回了内室,就见宁冬荣坐在窗下的塌上,似有所觉的抬头看向她。
“徐凝慧,此番巡视边疆,宁家就交给你了!”
宁冬荣从未叫过她的名字,徐凝慧这样想着,这样郑重其事,此次离京,必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而他不,她不问。
徐凝慧点点头,“侯爷安心便是,我虽身子不好,但冬弈和阿庸尚且护得住!”
“我自然知道你的,只是总要一。”宁冬荣低声道。
二人又陷入沉寂中,直到更声响起,打破这难得静谧时刻,宁冬荣这才起身,准备离开,却在跨出的一瞬间停了脚步。
因为衣袖被人拉住了。
他低头看向衣袖上那只手,素白纤细的不堪用力,只要看着它就想轻轻放在手中呵护。
“晚了,就在这里歇下吧。何况,你出门在即,府中下人心思不定,你我二人齐心,倒也能省了不少事!”
于是,接连两晚,宁冬荣都歇在了正院,直到他奉旨离开的那早上,徐凝慧为他穿衣时,宁冬荣看着她清丽的面容,忽然道,“我离开之后,你带着冬弈和阿庸去庄子上住吧!”
徐凝慧手一顿,不解的抬头看向他,宁冬荣解释道,“庄子上安静闲适,你去养养身子也,或许能多得些趣!”
徐凝慧脑中闪过片段,香腮泛红,低头轻斥一声,宁冬荣大笑着将她拦在怀中片刻,才放手离开。
与此同时,京兆衙门处,钱家的人再次击鼓,敲响了整座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