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的帘子“呼”的一声被兰莹揭开,她目光不偏不倚锁定木架上的那盆金荷鼎。
“还好送来及时,交由奴婢葆养一阵就可恢复了。”
“那本宫就先将它托付给你照顾了,等它养好了,本宫再过来取回。”
耳边回想昔日话语,她怅步走去,合抱兰花入怀,将它视作自己的孩子,害怕丢失。
后来马车沿着长长的甬道碌碌驶出了忘忧宫的宫门,她玉指凝雪顺着车帘一角轻轻撩起,视线从宫墙上漫漫移过,时光轻擦,抵不住心头的百感交集。
终于能离开这里了。十年幽禁,十年困苦,在她心底沉淀出恍如隔世的沧桑,如今,总算是有个解脱了。
“如果本宫有心帮你脱离苦海,还你自由呢?”她想放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黯然收回手,任帘子轻缓滑落,阖上眼眸,耳畔却有回忆的余音萦绕,字字温热,“虽然不能肯定除去你身上的罪名,但本宫愿意一试,让你早日离开这里。”
想到这,心田泛起一丝苦涩的庆幸:终究还是不用麻烦他了。
她含着清浅笑意睁开眼,垂眸落在金荷鼎憔悴的花瓣上。她必须带走它,不只是因为一个承诺,更是为了在她离宫后对于一人寄托几许念想,毕竟,那是这座皇宫留给她唯一,也是最后的温暖。
车外马蹄行得不缓不急,哒哒哒哒,似在她心上敲着,曾多少次在梦里跑出了这座深宫,面对那无尽自由的四方天地,阳光遍洒全身,如此惬意,终不想在美梦成真之日,在对新生活向往之余,却又平添了几分失落。
最后一道宫门已出,熟悉的红墙将往事隔断身后,千般心事随她一路,化作兰香逐尘而去。
夜色弥漫,更深露重,晚风呼呼地刮过轩窗,吹响了风华楼飞檐角上的八个铜铃,叮铃叮铃清幽回响。
两个睡意全无的少女,此刻枕臂侧卧在一张榻上,面对面说着体己话。
“因为父亲触犯了文字狱,朝廷下旨抓人,抄了家,他本来身子就不好,后来更因为抑郁和怨愤不得排遣,最终在狱中咯血而死。”兰莹空洞的双眼在悲情中渐渐濡湿,“我和母亲被逼进宫里做苦役,叔父和婶婶也受到牵连,被流放沧夷。爷爷年事已高,念在他的名望和德馨,朝廷放过了他,可他看着倾颓衰败、人去楼空的上官家族,也是一病不起,绝望地撒手人寰……什么书香世家,一夜之间都化为乌有了。”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她那丝微弱的苦笑看得幽梦心疼不已,“有没有人欺负你?下次我进宫一定帮你出气。”
她含着淡淡的笑,摇了摇头:“执念于过去的人,是没有将来的。”
幽梦因她此句怔住了,似乎觉得很有道理。
“从此,我就只能隐姓埋名,不向任何人提起我的家世,我的过去,安分守己。渐渐地,也就习惯了现在的自己。”她云淡风轻说着自己的苦难,“好在忘忧宫藏书楼中的管事曾经在前朝时受过我爹的恩惠,对我颇有照顾,更在方便时就掩护我进去读书,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幽梦暗问:“你怨过么?恨过么?”
兰莹轻抬眼眸:“怨什么?恨什么?”
“怨命运对你的不公。”幽梦语气在递进着加重,“恨那害你家破人亡的政权,恨那个冷酷无情的君主!”
说着她难耐激愤地半起身,近近地,自上而下地俯视兰莹,声音忽而转弱:“甚至恨我……”
“因为你身上流着这个皇族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