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叶沐儿从门边滑落，脑袋磕在了地板上，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睡着了，她赶紧爬了起来。门缝透着丝丝亮光，昭示着这又是新的一天。

打开门，海棠花依旧，却不见齐熠踪影，地上盘子里的糕点少了不少，叶沐儿拿起酒壶摇了摇，竟然空了。想必齐熠爱喝，那自己再给他准备些，想罢，叶沐儿又跑去树下捡了不少花朵。刚进厨房，却与齐熠迎面撞上。

“王爷……”叶沐儿没想着齐熠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她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面纱。

“早饭在锅里。”齐熠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叶沐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再回到看看正冒着烟的锅，他这么早就来为自己准备早饭了？放下花，拿出锅里的早点，虽然只是简单的白米粥和馒头，但叶沐儿觉得比任何美味都要香甜，因为这是齐熠为她做的。

吃过早饭，叶沐儿又花了些时辰来弄了一壶海棠花酒。当她把酒端到齐熠房间时，齐熠正写着字。

她不想打扰到齐熠，便轻轻地将酒放下，站到一旁等着。但这坏习惯就是改不了，她依然爱偷瞄齐熠。

不知为何，今日的齐熠神色凝重，眉宇间尽是忧伤，眼底时不时涌出一层朦胧的水光，他握笔的手沉重无比，似乎每写一笔都要花尽他所有的力气。

叶沐儿不解，她靠前一步，却被纸上的字颜色吓了一跳，猩红一片，那是鲜血的颜色，砚台里的血红更是触目惊心。

切！齐熠拿起匕首，又是往手掌一刮，鲜血直流进砚台里。

“王爷这是为何？”叶沐儿心疼，不懂齐熠想做什么。

“出去！”齐熠头也不抬，继续用毛笔蘸着血水，写下那瘆人的颜色。

叶沐儿不想被赶走，她想知道齐熠为何要这样伤害自己，她看着齐熠笔下的字。

往生咒？这是要祭奠何人？齐熠这是为何人而写，他又是为何人神伤，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鲜血为墨，化作一段一段只能自欺欺人的咒文。

叶沐儿静静地站着，看着齐熠，忽然她的余光注意到了桌上的一角，居然放着那本关于山中仙子和人间皇子相恋的古书。叶沐儿惊讶，莫非这几天，齐熠看的书就是这本？叶沐儿恍然，今日齐熠如此，莫不是受了古书中的言辞影响吧！想当初自己读这本古书时，也是感慨万千，一时不能自已。书中的仙子无意间救了落难山中的皇子，两人在山林水色中，相识，相知，相爱，奈何仙规无情，世人反对，两人最终被迫分离，仙子不愿忘了皇子，自愿受罚，羽化归尘，皇子也在人间苦苦等候二十年，但最后还是郁郁而终。

此刻，叶沐儿也忍不住眼角湿润，但一个激灵，她忽然记得书中说过皇子为了让仙子重返人间，每当仙子生辰，皇子以血代墨，抄写往生咒，期待仙子回生。想想日子，今天不刚好就是自己的生辰吗？难道……齐熠是在给自己抄的往生咒，他想效仿古书，让自己转生？

他怎么会这么傻？那书只是公子小姐们的谈资而已，他怎会当真？叶沐儿眼前一片模糊，她看向了齐熠，书中说过，皇子每每想起仙子，都会痛得锥心刺骨，眼中没有了四季之色，如同行尸走肉般。她似乎看到了齐熠在颤抖，他在努力着，不想让悲伤蔓延，却无法压制住心疼的冲击，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最后决堤而出。

“小白，不要再写了，我在这里。”叶沐儿好想脱口而出，可她还是拼尽所有力气忍住了，她不能告诉齐熠她是谁，她不能拿母亲的性命做赌注，她也忘不了自己做过的事，她也不想齐熠为她痛苦。

“王爷，这书只是为了取悦人，都是些无稽之谈……”

“出去！”齐熠不听劝，语气里已经不容许叶沐儿再多说一句。但叶沐儿不死心，她依然劝说着：“你的妻子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回来的！”

但叶沐儿得到的回应就是被齐熠拽着赶出了房门。

叶沐儿用力敲着门，希望齐熠不再做这些无用之事，可齐熠已然疯魔。叶沐儿无奈，脑海里浮现当初齐熠在悬崖边痛苦落泪苍白无力的样子。

……小白，放开……

不！我不放手！……不要……小梦不要……

叶沐儿握紧了手臂，那是齐熠紧紧抓住她的地方，但最后，她硬生生地掰开了齐熠的手指，任由自己落下了万丈深渊，却独留齐熠痛苦呐喊。

可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骗局，一场为了让她离开齐熠的骗局，她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情形。

“你是要他知道真相，然后恨毒你，还是自己离开，让他一辈子记住你……老身不能杀你，因为你是他最爱的人，明天你就离开，让他以为你死了，永远不要再与他相见……”

恨和记住，她最后选择了后者，她不能想象齐熠恨她的样子，于是她按照裴姥姥的安排，假装被人劫持出了城。下人追来，她只要跳进河里，让人找不到，裴姥姥宣布就可以宣布她去世了。可是，齐熠追来了，带着满身的伤追来了。她不慎滑落，齐熠拉住了她，齐熠身上伤口裂开，鲜血流入她手中时，她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冰凉，齐熠满身的伤是她害的，那阵亡的两万将士也是她害的，她没脸再呆在齐熠身边，可她又不能死去，因为母亲还在世上，她只能狠心掰开了齐熠的手，任由自己掉落深渊。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可她自幼深谙水性，她又怎可能会死掉。

对不起，小白……

夜风袭来，丝丝凉意让迷糊中的叶沐儿清醒过来，却在睁眼的那一刻，身上却轻轻被盖上了披风。

眼前之人一愣，但立刻冷眼起身，负手而立。

叶沐儿看着齐熠，他脸上隐约可以看到擦拭过的泪痕，受伤的手掌虽然已经重新包扎，但渗出的丝丝血迹让叶沐儿的心像刀刮般疼痛。

“天灯？”齐熠忽然看着远处城墙外。

叶沐儿看过去，一点轻轻摇摇飘起的光亮正融进月空中，还没看清，点点的光亮早已布满了整个天空。一盏盏点燃起来的灯，远远望去，犹如天女撒下的朵朵金花，又似满天繁星，煞是好看。

“烁，沐。”齐熠看到了天灯上写的字。

叶沐儿也看到了，想必这天灯是外头齐烁燃起的，这是何意？

“太子对小姐情深一片。”齐熠看着天灯，火光居然照得他有些羡慕之色。

叶沐儿想要解释，但她又能解释什么，她只能静静地站在齐熠身旁看着满天光亮。

“沐儿……”城墙外，沁雅的声音传来，只听到沁雅叫到：“沐儿，看到灯了吗？那是太子哥哥送你的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叶沐儿茫然，自己没有和齐烁说起过自己的生辰，他是如何得知？

“你的生辰也是今天？”齐熠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沐儿，眼中满是怀疑。

叶沐儿一愣，脑海里又闪过了以往的画面。她不能让齐熠怀疑，她必须打消齐熠的念头，“是，不过说来可笑，家中好几名下人都与我同日生辰，想必这不是什么好日子。”

齐熠低眸沉思，脸上的失落俨然可见。

叶沐儿便行礼说道：“王爷，我先去休息了。”说罢，她想要离去，可就在她转身离去的一瞬，身子一顿，她被拉住了手腕。

叶沐儿胸口起伏，她知道身后拉着她的是齐熠，他抓住她手腕的力度就如同当初在悬崖边一样。她不敢回头，她害怕看到他苍白无力的样子，害怕看到他彻骨心扉的痛苦，只能狠心道：“王爷，请自重。”她手一抬，如同当初般决绝，将齐熠的手甩开了，快步地离去。

“啪！”叶沐儿关上了房门，无力地顺着房门滑落，眼泪已经把面纱浸透了。她刚刚是不是又在齐熠的伤口上划了一刀，那一刀是不是无比狠毒，狠毒到她全身都疼痛起来，可这一次她不想再发出一句喊叫，她不愿再看到齐熠为她流血，她更不愿看到齐熠那种由希冀转为失落的神情。

痛得一夜无眠，叶沐儿挣扎着爬了起来，身上的痛消失了，但心里的痛却让她喘不过气来。推开门，不见才子负立，院子里只有那一树海棠静立。去了后厨，也不见齐熠，灶头不见热，叶沐儿失落，但转而嘲笑自己，自己为何还要念着齐熠，不是说好不让他痛苦吗？

叹了口气，叶沐儿煮了早点，装扮好自己，端起盆子往齐熠屋里去。还没推门，就闻到一股酒味，叶沐儿猜想齐熠肯定又喝酒了，立刻推门而进。

屋里满地铺着齐熠昨日抄写的往生咒，几个酒瓶歪倒在地。齐熠靠着窗边，拿着酒瓶大口大口灌着酒。

“王爷，你身上有伤，不能这样喝酒……”

齐熠抬起头，眼角泪痕清晰，通红的双眼满是绝望，仰起头又是一口烈酒。

“王爷！”叶沐儿心疼齐熠，她不忍心看着他这般作践自己，她伸手想要抢过酒瓶，却被齐熠推倒在地。

“不用你假惺惺地来可怜我！”齐熠看着窗外，无奈地喘着气，他开始傻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像孩童般，哭得肆无忌惮。

看着齐熠这般模样，叶沐儿真的很难过，但也生气，生气他根本没有好好护着他自己，生气他用他们之间的过往糟践自己，她不想齐熠这样折磨自己。叶沐儿看看四周，目光落在了床边的脸盆，她走过去，脸盆里还有水，没有多想，她捧起脸盆，朝齐熠猛地泼了过去。

齐熠被这突如其来的水给泼愣住了，他气恼地看向了叶沐儿。

叶沐儿不想他再这般沉迷于过往，她想要他振作起来，“够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会心疼吗？你这样只会让死去的人更心疼！你以为死去的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你过得有多苦，她就会比你苦上一百倍，你折磨自己，同样也是在折磨她。所以，如果你还在乎她，就请你好好活着，她才会得到安宁，平静。”叶沐儿这是在安慰齐熠，也是安慰自己，只有齐熠过得好，她才会安心。

“当啷”齐熠放下了手中的酒瓶，呆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叶沐儿希望齐熠能放下自己，放下过往，不要再这般痴傻，她转身为齐熠找来衣物，放在了桌上，“王爷，衣服湿了就该换，事情过了就该忘了。”这句话也像对自己说的一样，叶沐儿转身出了门，看着天空，苍鹰在盘旋，傲视着天地。她希望齐熠也能这般，所以自己不能再成为齐熠的绊脚石，她必须彻底放手，让齐熠飞得更远，更高。

站了许久，房里没有任何动静，但叶沐儿依然耐心地等着，她相信齐熠会振作起来。支呀一声，身后的门终于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带着冰冷的气息，出现在门内，齐熠忧郁的双眼变得坚定冷漠，被泪水婆娑过的脸庞显得更加冷峻。他抬脚出门，似已将身后过往通通抛弃，负手而立，一身傲气，仰望天空。

这才是镇北王该有的样子，叶沐儿在心底默念着，从此之后，她也将与过去告别，彻底放手，彻底成全齐熠。